●使琉球錄蕭崇業
自序
琉球過海圖
詔敕
諭祭文
諭祭祈海神文
諭祭報海神文
使琉球錄卷上
使疏球錄卷下
●自序
萬曆癸酉冬,中山王世子尚永以繼立請。故事,遣給事中一人、行人一人之其國封焉;有司者故他慮,迺往復勘覈遷延。迄丙子秋,余以次當忝信使,大行則謝君副之。或惴余曰:『蹈海,至危機也。往航者,食不能捉匕。爾奈何獨嘗以無貲之驅耶!其去「知命」也者,誠遠矣』。余曰:『否!否!夫人起家續食,則通塞分;出世馳年,則修短異。要之,命也有理焉;而以乘船危竦我,是黭死而後已。至於成敗利鈍,非臣之明所能逆暑也。烈哉忠言,與全驅、保妻子者,蓋異日談矣。夫學者始居約時,氣勃勃籠霄,好稱引曩哲以高自標置;即古之尊行嵬伐卓犖軼絕者,似可伯仲之而不慚。迺如翕訿通蕩、饕詖奊詬之夫,輒腐心切齒恨借尚方之劍,壹何偉也!茲幸離疏釋蹻而仕已,大率值取爭受贏、臨務爭就佚;有非常則蚓縮蛙跧不敢信寸趾爭後,反益卮詞詭故緣飾枝蔓以文其奸:是遵何德哉!蓋由碌碌小己徒見利害重、見綱常輕耳。夫先聖「思義授命」之訓章徹並麗典謨,學士大夫童而習之,無人我如此;而漢臣出師矢志之辭抗邁明勁,昭昭乎揭日月而行於世又如此。倘口其文迺行視之比於枘鑿,則昔所標置之謂何!第亡論人臣致身之義,本植諸天性;而君恩隆右,即覆載何能名狀。藉令得其當而捐糜以報萬分一,尤理所不怵也。矧區區蹈海顧欲以難焉而避之,則頃所稱爭贏、爭佚、爭後者,祇自道耳,將君子之無所醜也,固若此乎』!
於是余與謝君遂以皇上頒制詔之日,薰沐陛辭,同拜文綺、酒飯之賜,乘傳而往。凡居閩、居中山,總之四稔近已。其間跋涉之■〈難,喜代隹〉、風濤之戹,雖勢或不無,然莫非臣子職分所宜任者,以彼其念尚弗可萌之於心。若復喋喋然恣險說以駴聽聞,是猶未免矜孤勩於君父前曰:『今日我上也,無亦重有大咎矣』!則余詎敢哉!
使琉球,舊有錄;紀勝圖流、規舟秩則,較前錄稍益增,茲不具述。余特著人臣奉使之役,在理當勇以赴之;且海上無甚險,以傳信於後之忠義者云。
萬曆七年十一月,欽差戶科左給事中臨安蕭崇業謹序。
●琉球過海圖
(圖表,故省略,詳細內容請參見版面文件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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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崇業曰:圖海,猶之繪天也,豈易得其肖哉!即善丹青者,鮮不龜手矣。第水路必用針,亦古人指南之法,此圖似不可少云。
於戲!觀於海者難為水,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。昔聞其語,今睹其然矣。夫惟水善下,故能成其海;人善虛,故能成其聖。海何所不有,聖人何所不容;知海則知聖人矣。昔者,河伯聞若說而適適然驚、規規然自失也,豈非以出崖涘而後可以語大理乎!是故明此以養德,則恢廓靈明、藏納媺懿,不可極也。明此以酬物,則變化闊廣、淵涵權妙,不可闚也。明此以禔身,則離世超俗、潔裏粹表,不可滓也。明此以禔逆,則威武無懼、禍患無恐,動作當務與時周旋,不可縳也。信乎!聖人之道,所以其大如海;而溝澮無本之學,惡足以究滄溟之量哉!余嘗臆為之說曰:孔子乘桴浮於海,蓋欲審察道體、考驗學術、祖述憲章之志不遂,而思以上律下襲也者,意義誠深遠焉。故謂子路無所取裁,良有以耳。此殆可與馳域外之議者道耶?
●〔詔敕〕
奉天承運皇帝詔曰:朕受天明命,君臨萬方。薄海內外,罔不來享;延賞錫慶,恩禮攸同。惟爾琉球國,遠處海濱,恪遵聲教;世修職貢,足稱守禮之邦。國王尚元,紹序膺封,臣節罙謹;茲焉薨逝,悼切朕衷!念其侯度有常,王封當繼。其世子永,德惟象賢,惠能得眾;宜承國統,永建外藩。特遣正使戶科左給事中蕭崇業、副使行人司行人謝杰,齎詔往封為琉球國中山王,仍賜以皮弁冠服等物。凡國中官僚、耆舊,尚其協心翼贊、畢力匡扶,懋猷勿替於承先,執禮益虔於事上;綏茲有眾,同我太平:則亦惟爾海邦無疆之休。故茲詔示,咸宜知悉。
萬曆四年(鈐「皇帝之寶」印)九月初九日。
皇帝敕諭琉球國故中山王尚元世子尚永:惟爾先世守此海邦,代受王封,克承忠順。迨於爾父元,畏天事大,益用小心;誠節懋彰,寵恩洊被。遽焉薨逝,良用悼傷!爾為豖嗣,克濟厥美;群情既附,宜紹爵封。茲特遣正使戶科左給事中蕭崇業、副使行人司行人謝傑,賫敕諭封爾為琉球國中山王,並賜爾及妃冠服、綵幣等物。爾宜恪守王章,遵述先志;秉禮循義,奠境安民:庶幾彰朕無外之仁,以永保爾有終之譽。欽哉。故諭。
頒賜國王,紗帽一頂(展角全)、金廂犀束帶一條、常服羅一套、大紅織金胸背麒麟圓領一件、青褡■〈衤蒦〉一件、綠貼裏一件、皮弁冠服一副、七旒皁皺紗皮弁冠一頂(旒珠金事件全)、玉圭一枝(袋全)、五章絹地紗皮弁服一套、大紅素皮弁服一件、素白中單一件、纁色素前後裳一件、纁色素蔽膝一件(玉鉤全)、纁色妝花錦綬一件(金鉤玉玎璫全)、紅白素大帶一條、大紅素紵絲舄一雙(襪全)、丹礬紅平羅銷金夾包袱四條、紵絲二疋(黑綠花一疋、深青素一疋)、羅二疋(黑綠一疋、青素一疋)、白氁絲布十疋;妃,紵絲二疋(黑綠花一疋、深青素一疋)、羅二疋(黑綠一疋、青素一疋)、白氁絲布十疋。萬曆四年(鈐「廣運之寶」印)九月初九日。
按甲午、辛酉年並該國歷世所藏詔敕,其詞旨大略與今相同;故不重出。
●諭祭文
維萬曆七年(歲次己卯)□月□□朔□□日,皇帝遣正使戶科左給事中蕭崇業、副使行人司行人謝杰,諭祭琉球國中山王尚元;文曰:惟王早膺封爵,嗣守海邦;順天事上,誠敬不渝:宜臻壽年,以享富貴。胡為一疾,遽爾告終!訃音來聞,良為悼惜!特茲遣祭,庶克歆承。
祭品:牛一隻、豬一口、羊一羫、饅頭五分、粉湯五分、蜂糖糕一盤、象眼糕一盤、高頂茶食一盤、響糖五個、酥餅酥■〈飠定〉各四個、纏碗五個、降真香一炷、燭一對(重一斤)、焚祝紙一百張、酒二瓶。
蕭崇業曰:大哉王言,世之所共宗也。九圍之內,冠帶之倫得天子一字之褒,則必緹■〈糸習〉十重,謹藏諸篋笥,以貽子孫世珍。亡論細民,即搢紳士大夫亦難概顯其親。使無以韋布老,王言之及,蓋殊尤矣;矧影末波餘,如外服者乎!琉球僻居海嶠之中,與魋結群醜正等耳。然繼世而王者,率馳請闕下,以為常典。於是主上並遣侍從之臣往封之,其禮數可埒於重藩。生榮死哀,備極霅煜;而宸章藻翰,世世有加焉。豈不偉哉!豈不偉哉!
●諭祭祈海神文
皇帝遣正使戶科左給事中蕭崇業、副使行人司行人謝杰,諭祭廣石廟海神曰:茲者遣使海邦,遠頒封詔;舟航利涉,實賴神庥。爰命使臣,虔祈靈貺;神其歆佑,俾克安寧!謹告。
●諭祭報海神文
皇帝遣正使戶科左給事中蕭崇業、副使行人司行人謝杰,諭祭廣石廟海神曰:曩者遣使海邦,遠頒封詔;賴神之貺,來往無虞。爰命使臣虔修報謝,惟神鑑歆!謹告。
●使琉球錄卷上
戶科左給事中臨安蕭崇業編
行人司行人長樂謝杰同編
請留詔敕
使事紀
禮儀
造舟
用人
敬神
·請留詔敕
業按出使外國,彼國中必留詔敕,以為社稷重;此故事也。自祖宗以來凡十數葉,未之有改矣。業受命封琉球國中山王,竊睹故記,其間體要,頗宜興修者不一;輒不揣攗往裁今,條刺四事以聞,語具「題奏」中。
其一曰「請留詔敕」。夫遠夷向慕王化,所恃以為鎮國之寶者,惟此詔敕而已。前使臣陳侃等比照弘治、正德年間修撰倫文敘、編修沈燾等差往安南國留敕事例,曾經題奉欽依聽其請留,案在禮部可據。但臣等係齎捧之官,應否聽留?必須出自上裁;義不敢以前例而自專者。合無敕下禮部查議,容臣等臨時斟酌:如其意果誠懇,則亦俯順夷情,聽其請留;庶臣等有所遵守,而可以慰遠人敬奉之心矣等因。奉聖旨:「禮部知道。欽此」。隨該禮部覆題:看得戶科左給事中等官蕭崇業等題稱請留詔敕一節,為照琉球修貢效順,閱世已久;每遇襲繼,例遣使臣齎捧詔敕賜封。蓋示小國無敢擅專,必待天朝之寵命也。先是,頒去詔敕,彼國每欲請留;是亦遠人知所欽崇之意,在天朝亦何所靳!往年使臣陳侃等奏請及此,本部覆奉欽依,準其請留去後。今本官仍為申明,合候命下,行令到彼臨時酌處。如其請留之意委係誠切,亦宜照例與留,以順夷情。伏乞聖裁等因。奉聖旨:「依議行。欽此」。業等伏睹明命,敢不祗若!
蕭崇業曰:於戲!世非赫胥,人乖繩治;防軌萬肇,情譎叢生。雖蕭牆輦轂,亦有藏禍韞姦,參差於曩古者矣。迺琉球以面內寤主,列爵為王,秉忠不貳;朝廷世有譽命,貽之無窮。環觀四夷之君,舍箕子故國,其保位持寵,孰若此邦之根柢寧固者哉!彼親為骨肉,疆土千里,不務遵德檢柙,顧湛溺盈溢之欲,以自取隤聲褫秩,戮及先人為天下笑者,夫亦藏禍韞姦之流耳;宜沒沒也。其視中山王,可赧然汗矣!
·使事紀
蕭崇業曰:古者列國傾側擾攘之際,彼此各以使重;大抵出一言,卒解糾紛之難。是以「春秋」內外傳所稱予者,所謂魁士名豪非乎!秦、漢叔季,如好時,長卿二子,猶以持諭當否讋抑倔強,光流史冊。乃今承平之時,士堇堇守尋常,鮮奇策可自表見,其名又甚不榮;故未數禩間,竟同卉腐:即姓與氏,皆泯滅無聞已。於戲!人之聲施相越,豈不殊哉!余因參覈舊錄所載,自宣德迄茲,凡奉使者得若干人,具列之篇中,備考鏡焉。
宣德二年,欽差內監柴山敕封國王尚巴志(請封自巴志始。父思紹,係追封)。
正統八年,欽差正使給事中俞忭、副使行人劉遜敕封國王尚忠。
正統十三年,欽差正使給事中陳傳、副使行人萬祥敕封國王尚思達。
景泰三年,欽差正使給事中陳謨、副使行人董守宏敕封國王尚金福。
景泰七年,欽差正使給事中李秉彝、副使行人劉儉敕封國王尚泰久。
天順七年,欽差正使給事中潘榮(漳州府龍溪縣人)、副使行人蔡哲敕封國王尚德。
成化八年,欽差正使給事中官榮、副使行人韓文敕封國王尚圓(長子尚宣威傳位一年逝,未及請封)。
成化十五年,欽差正使給事中董旻、副使行人司副張祥敕封國王尚真。
嘉靖十三年,欽差正使給事中陳侃(浙江鄞縣人)、副使行人高澄(順天府固安縣人)敕封國王尚清。
以前錄無所考,刻之自陳、高始。事具載如左:
嘉靖丙戌冬,琉球國中山王尚真薨。越戊子,世子尚清表請襲封;下禮部議。禮部恐其以奚齊奪申生也、又恐其以牛易馬也,令琉球長史司復覈其實,戒毋誑。越辛卯,長史蔡瀚等覈諸輿民勳戚,同然一辭;僉曰:『尚清乃先王真之塚嗣,立為世子有年矣』。具文申部,宗伯韙之。越壬辰春,禮部請差二使往封,給事中為正、行人為副;侃與澄適承乏焉。命下之日,時夏五望也。六月,各賜一品服一襲,侃以麒麟、澄以白澤,俱大紅織金羅為表、絹為裏;綠羅褡■〈衤蒦〉、青羅褶子,裏亦用絹。帶以玉,則自備。又各賜家人口糧四名。八月,侃等始治裝戒行。
越癸巳五月,侃至三山,澄亦以六月至閩。三司諸君承禮部咨文,已將過海事宜會裁已定。七月二日定■〈穩,舟代禾〉修船。十一月,琉球國進貢船至,余等憂閩人不諳海道,喜來得詢其詳。翼日,又報琉球國船至,乃世子遣長史蔡廷美來迓;則又喜其不必詢諸貢者,而有為之前驅者矣。長史進見,道世子遣問外,又道世子亦慮閩人不善操舟,遣看針通事一員率夷梢善駕舟者三十人代為之役;則又喜其不必藉諸前驅,而有同舟共濟者矣。
越甲午二月,舟始畢工。四月十八日,舟先發於南臺。二十六日,余等啟行。三司諸君送至南臺,酒三行,余等起謝曰:『曩時海國之役,必數年始克竣事,聞之舟不易成也;今未及期月而有航海之期,誰之功也!敢不再拜』!諸君皆歌「烝民」之詩以贈,亦再拜;遂別。是晚,宿於舟中。翼日,至長樂,長史舟亦隨行。
五月朔,余等至廣石,大舟亦始至。二日,祭海登舟,守巡諸君設宴為餞。是日,遂別諸君,慨然登舟。連日風逆,五日始發舟;不越數舍而止,海角尚淺。至八日,出海口,方一望汪洋矣。風順而微,波濤亦不洶湧;舟不動而移,與夷舟相為先後。出艙觀之,四顧廓然,茫無山際;惟天光與水光相接耳。雲物變幻無窮,日月出沒可駭;誠一奇觀也。
九日,隱隱見一小山,乃小琉球也。十日,南風甚迅,舟行如飛;然順流而下,亦不甚動。過平嘉山、釣魚嶼,過黃毛嶼,過赤嶼,目不暇接,一晝夜兼三日之程。夷舟帆小不能及,相失在後。十一日夕,見古米山,乃屬琉球者;夷人鼓舞,喜達於家。夜行徹曉,風轉而東,進寸退尺,失其故處;又竟一日,始至其山。十三日,風又轉而壯,逆不可行,欲泊於山麓;險石亂伏於下,謹避之。長年執舵甚堅,與風為敵,遂上下於此山之側。相持至十四日夕,舟刺刺有聲,若有分崩之勢。大桅原非一木,以五小木攢之,束以鐵環;孤高衝風,搖撼不可當,環斷其一。眾恐其遂折也,驚駭叫囂;亟以釘鉗之,聲少息。原舟用釘不足、艌麻不密、板聯不固,罅縫皆開;以數十人轆轤引水,水不能止。是時惟長年數人,色不少動;但云『風不足懼;速求罅縫而塞之,可保無虞』!於是有倡議者曰:『風逆則蕩、順則安,曷回以從順』!有一人執舵而云:『海以山為路,守此尚可以生;失此,恐無以救』!但眾股慄,啼號不止;姑從眾,以紵其懼。旋轉之後,舟果不蕩。執燭尋罅塞之,水不能入;眾心遂定。計十六日旦,當見古米山;至期,杳無所見。執舵者曰:『今將何歸』?余等亦憂之。忽遠見一山巔微露,若有小山伏於其旁;詢之夷人,乃曰:『此葉璧山也,亦本國所屬。若更從而東,即日本矣』。申刻,果至其地,泊焉。十八日,世子遣法司官一員,具牛、羊、酒、米、瓜、菜之物為從者犒;通事致詞曰:『天使遠臨,世子不勝忻踴!聞風伯為從者驚,世子益不自安。欲躬自遠迓,國事不能暫離;謹遣小臣具菜、果,將問安之敬』。余等愛其詞雅,受之。
時余之舟已過王所之東,欲得西風為順;夏月誠不易得。世子復遣夷眾四千人,駕小舟四十艘,欲以大纜引余之舟;通事乃曰:『海中變出不測,豈宜久淹從者!世子不遑寢食,謹遣眾役挽舟以行;敢告』。船分左右,各維一纜,迆邐而行,若常山蛇勢;亦一奇觀也。一晝夜,亦行百餘里。十九日,風逆甚,不可以人力勝,遂泊於移山之嶴;法司官率夷眾環舟而宿,未嘗敢離左右。泊至五日,餘眾苦之;在舟日久,鬱隆成疾,求登岸以避之而不可得。二十四日,世子復遣長史來曰:『世子聞至移山,刻期拱候;六日不詹,中心孔棘。恐為從者憂,謹遣小臣奉慰』。余等謝之。二十五日,方達泊舟之所,名曰哪霸港。計廣石登舟,至此幾一月矣。
越既望,行祭王禮。七月二日,封王。九月十二日,登舟而回。泊舟之港,出海僅一里;中有九曲,夾岸皆石,惟滅風而後可行。坐守六日,王日使人侍於側。至十八日,風少息,挽舟而出,亦斜倚於岸;眾恐其傷於石,大驚。幸前月親督修艌,不為所傷。復止二十日,始克開洋,夷舟同行。二十一日,颶風陡作,舟蕩不息,桅舵俱折。二十三日,黑雲蔽天,風又將作,卜珓易舵。二十六日,風大作,相與叩神;風若少緩,舟行如飛。徹曉,已見閩之山矣。二十八日,至定海所。十月初二日,入城。痛定思痛,不覺傷感!凡接士大夫,敘其所以,無不為之慶幸。
嘉靖四十年,欽差正使吏科左給事中郭汝霖(江西永豐人)、副使行人李際春(河南杞縣人)敕封國王尚元。
嘉靖三十四年六月,疏球國中山王尚清薨。三十七年正月,世子尚元差正議大夫、長史等官到京,請乞襲封王爵。禮部以請勘俱係彼國官民,乃不復行勘,奏請如故事,差正、副使二員齎詔敕、皮弁冠服等往。時科中應行者吳君時來,行人司則李君際春也。命下,二月十六日矣;部咨翰林院撰文、各衙門造該用儀物。延之三月終,未行;而吳君有戍事,汝霖乃同李君承乏焉——四月初二日也。部中鑑前畏避之嫌,促日起程;霖等亦以重命不可再緩,遂請詔書易名,改賜品服。初八日,慨然解舟南下。
七月初,抵江西地方。霖意海警連年,事須巧速;因一面差人至福建布政司,令作速委官伐木造船。九月中,親至閩坐督,刻次年春汛必行。奈地方多事,賊報交馳;當事者已疑不能必往,管工官亦泄泄。於是船自十一月起工,至次年四月僅完其半。賊報緊急,不俟工完;四月初四日出塢,尹參將令百戶嚴繼先等接至鎮,駕守。十一日午刻,方至鎮,未刻賊已接踵相望數里;不為所奪,倖也。是年,倭奴輳集福州城外,稱數萬,城門閉者三月。余等亦日日上城,同有司巡守。
先是,戊午冬,琉球世子差來迎迓長史梁炫等住柔遠驛,盡為所掠,聲息轉聞琉球。三十九年正月,蔡廷會等來修貢,傳其國有領封之情呈文該司,該司以時事艱難、國體所係,遂為轉奏。本下部議,以舊典難遽變,俟海誓稍寧,必期渡海終事。時勘合到遲,將屆六月,倭寇伺侯海口者又比比。余召漳州火長、舵工等役,中途又為賊阻;各役依山緣逕而來,動經月餘,至則又七月矣。前船既有傷損,久住內港,烏■〈虫念〉叢生。烏■〈虫念〉者,生於淡水,則墜於咸水;生於咸水,則墜於淡水。內港,淡水也;一至海,則垂垂而墜,船板精華俱為所蝕,油灰不能復住,水從罅隙而入,何可止也。余時與諸司議,但挾數十人從夷舟往。夷舟頗小,舉動敏捷;既不為賊覬覦,又可藉以濟事。有司固執,以堂堂天朝為此舉動,何以威臨四夷!若事不易濟,寧修船俟時。欲從權濟事,亦須上聞;不然,他日誰任其咎!李君亦曰:『既不能行,毋徒躁動,不若專意修船。事大,非一手可掩;他日當有人諒也』!余然之。火長、舵工等因呈乞有司,改造前船。八月,再定■〈穩,舟代禾〉。至十一月,畢工出塢。
越嘉靖四十年四月,忽值內地廣兵之變。五月初六,則有賊二百餘至閩安鎮之下江。時各役告請行糧,余亦牒有司,漸次散給。兵道楊君來言曰:『今事急,且不論行,即船將如何守』!既賊乃從下江口,由長樂入福清;而船始報安焉。五月十九日,船至長樂取水。余與李君二十五日起行,撫、按、三司餞於南臺,府、縣別於新港。二十六日辰刻,至長樂。時自二十三日起,連有南風,遂決而行。二十七日,至廣石。二十八日,祭海登舟,別三司諸君。二十九日,至梅花,開洋。幸值西南風大旺,瞬目千里,長史梁炫舟在後,不能及,過東湧、小琉球。三十日,過黃茅。閏五月初一日,過釣魚嶼。初三日,至赤嶼焉。赤嶼者,界琉球地方山也。再一日之風,即可望古米山矣。奈何屏翳絕驅,纖塵不動,潮平浪靜;海洋大觀,真奇絕也。舟不能行,住三日。初六日午刻,得風乃行,見土納已山。時東南風旺,用舵者欲力駕而東。至申刻,乃見小古米山,夷人望見船來,即駕小■〈舟華〉來迎。有二頭目,熟知水路,且曰:『既不能從大古米山入,何可傍土納已山而入!其中多礁』。余等聞之駭。二頭目一面令夷船入報,渠遂躬在余船道駕,從小古米山而入;且云:『得一日一夜之力,即未遽登岸,可保不下葉璧山矣。余等厚賞賜之,晝夜趕行。初七日未刻,望見王城哪霸港焉。然東風為多,相隔僅五十里,不能輒近。世子遣法司官來迓。夷船凡五十餘,輳集封舟前後;欲用先年輓入故事,然竟弗能行。至初八日午刻,有衝風暴雨;余曰:『可整舟』;挽而行。初九日辰刻,遂達岸焉。
既抵岸三日後,有傳賊船從其境上過者;蓋篷力小,大洋中自不相及。擇六月初九日祭王,二十九日封王;禮畢,守候風汛回國。往者,九月終,交初冬,則東北風旺;是年九月內風氣不定,日東、日南。守之至十月初,颶風大作;夥長等皆以颶風既過,可以遂行。十月初九日,登舟。及登舟之後,方圖舉帆,而風雨驟至,阻於哪霸港口。蓋港口險隘,僅容一舟;稍有偏側,船輒不保。船之泊港口也,兩旁繫以大纜;至十五夜,右纜忽斷。陳孔成忙吹號舉砲,夷人二千餘來牽轉,再加新纜。至十八夜,天忽郎霽,月光如畫;四更時,諸人與夷官、夷梢乃導而出。出港後,東北風旺,舟行如飛。二十日午後,忽有黑雲接日,冥霧四塞;舟人懼曰:『此颶徵也』!頃刻,果颶徵旋至,舟人守之益慎。至夜二鼓,劈烈一聲,舵已去矣。余一家人跑入窗傳報,舉舟哭聲振天。時陳孔成傳將各艙所載重者一面丟拋,一面令吳宗達等倡言『舵雖折,尚有邊舵,決保無虞』!余諗之曰:『靜以禦變,極是!但舵何時可換』?達等曰:『天明可換。吾不舉大篷,但張二篷、三篷,任其漂流;至後,可補鍼也』。陳大韶、曾宏俱從陳、高過洋者,亦來;大言曰:『往年亦如此。然往年船不固,今此船固;往年船發漏,今不發漏;往年無邊舵,今有邊舵;往年折舵並折桅,今舵雖折而桅尚存』。余聞其言,心亦頗定。然播蕩反側,無頃刻寧;風濤之勢,與天上下,舟亦虩虩如裂屋響。呼吸存亡,茫然不知何所在也!至次日,風又不息;余乃口為文,令吏陳佩床前書之,以檄天妃。適一晨刻風稍定,始得換舵。舵既定,諸人頗有生望。但牽舵大纜兜之自尾至船首者,又忽中斷;則海水咸厲,繩纜不能久。舵工等又懼舵不能穩,稍擺動金口,船分兩片矣;此尤危也。乃用銀重賞一夷人,繫其腰,令下海接之;竟不能接。吳宗達來稟,欲穿二艙、三艙透繩繫舵,而不能決。余聞,即慨然是之;乃鑿而度繩,舵始得安,行之。至二十六,許嚴等來報曰:『漸有清水,中國山將可望乎』!二十七日,果見寧波山。歷溫、歷台,閩人未能盡曉浙中山■〈山奧〉,疑迷莫測,仍懷憂思。至二十九日,忽至福寧;見定海台山,心始安焉。從五虎門入。十一月初二日,入省城。追想前跡,為之惻然!凡士夫相會,真同再世。
郭汝霖記。
萬曆七年,欽差正使戶科左給事中蕭崇業(雲南臨安衛籍,應天府上元縣人)、副使行人謝杰(福建長樂縣人)敕封國王尚永。
今上萬曆改元之冬十二月,琉球國中山王世子尚永表請襲封,若曰:『先臣故中山王尚元於壬申夏溘先朝露,臣不榖當嗣守外藩。謹遣波臣伏闕下,冀制詔遠賁,為封疆重』。先是,以有司行查例虛文,亦恐規避者緣此得成其計,故輒遣封。乃是年復行查,蓋緩之也。舊規:副使屬大行,然猶差遣無常名,而省中則坐次戶垣,人人知必余無疑矣,咸恐之。延至丙子秋,國大夫、長史等報曰:『世子永,免衣襁褓而齒於嫡嗣久;諸臣曷敢以不類奸天王之大典乎』!於是不佞業,遂叨正使命;而副則大行謝君杰焉。如故事,各賜一品服。即以九月十一日齎詔敕,出潞河傳,遽入閩。
閩中比年求鉅木造戰舟,余復斬為高名之麗,美材略盡;而間有中繩斧者,往往產於崎巖邃壑之側,致之甚■〈難,喜代隹〉。一時閩撫、按又新故,相代未視事;督無其人,以故採木經年,迄丁丑秋七月始定■〈穩,舟代禾〉。乃艦匠弗恪,適壞裂之。於是馳介四出取,復於十月再興工;得■〈穩,舟代禾〉者,把總林天贈也。至於桅之取尤難,桅必杉木而後如式。第杉之材,故可為樿傍者,以是民間率隱不以聞。余先遣李應龍往壽寧伐三木,一最鉅;里豪利其可材,遂於梢半潛鋸五、六寸,欲短之。然嫌有小傷,故置。乃紛紛林藪中,旁搜逖括,務遴其全;而龔大德報出閩清者,又道路岌嶪,力不可猝致。畢竟皇皇垂成之時,仍取壽寧之桅而用之;採督之使,良亦苦矣。而撫中丞龐惺菴氏代到,故擅風裁,乃矯嬌好約縮,出教不欲私役其民。凡木之伐自山者、輸及水者、截為舟者,絲忽皆公帑云。費已不貲而絲忽又公帑出,余心內弗自安,時時與謝君商之,舟從汰其什一、軍器損其什五、交際儉其什七。先是,諸具物率治之以官;今令平賈,而精黠奸戶故求多於有司,諸具物往往以醜惡相欺售。謝君為閩中人,素曉暢其事;乃一一?條其大小詔余不然者,輒奉三尺隨其後。於是舟之庀也,大都多謝君指畫焉。
舟完,例趣治行。而彼國夷船以汛期,宜候於境上;乃戊寅年,獨爽不至。長年三老,僉謂『海洋風濤叵測,與陸路不同。須俟嚮導行之便』。余與謝君又念事關國體重,萬一取輕致僨,為患非細;於是輒具疏以改期請,奏可。久之,正議大夫梁燦等至自琉球;詢其故,乃知船因風逆,打入別港,遂坐失汛,非敢違玩、有他意也。於是卜以己卯年五月初六日,封舟先發旺崎。余等初十日啟行,撫、按、三司祖道南台,重王命也。次日,抵長樂。十五日,廣石廟行諭祭禮,守、巡亦在焉。忽傳封舟出閩安鎮,引港民船有司弗夙戒,乃迷道閣淺發漏;人言嘖嘖甚危。撫、按風聞,輒夜走使留督造官爭出長策為處。巳而裂者復合,稍稍修葺,無大損毀;故又銳然有行志。二十二日,從梅花所開洋;海似鏡面,漁舟數點可黑豆大。自此睇望,汪汪萬頃矣。余於是而知江河之惡沱也。
二十三日,風少東,舟折而南下。二十四日,東風益劇,水與舟相吞搏,有噌吆鏜鞳之聲;而欹側簸揚,舟中瓶甕、門椅皆仆,人人惴恐。於是有食而嘔者、步而蹶者、暈而臥者;問之,舌舉而不下者;答之,口呿而不合者。顧獨漳人,則夷夷弗為動耳。風既相左,針路遂舛誤,倀倀莫知所之。連行七餘日,而窾闊窅無山嶼;但唯孤燕飛繞於前後,一細蜻蜓入神舍不去,眾咸異焉。陳孔成等懣然悒熱,乃令艦匠作彩船以禳;又聽習於巫者諠金鼓降箕,巳又俯伏神前求珓:窮祈祝事,一無所吝。當是時,舟人望山之切,真不啻朝饑之忙粱榖,又如弱孺恩慈媼而弗得親也。三十日,余令夷梢上桅以覘;輒欣然白曰:『雲間隆隆起者,非古米,即葉璧山也。去此可五、六百里許,當無慮巳』!於是舟中人無不拍手大歡,各排愁破慮,舉觴相慰勞,稱「見山酒」云。余二人望之,亦舞於眉端;萬水中高嶺獨出,何止中流砥柱耶!躊躇四顧,輒見三龍並起於海,其起處水乃轉湧,旋騰滾滾;上天有聲,聽如獅吼、如千乘車過,又如殷雷軯鼓轟轟徹地。碧氣三道,磔入雲霧內,長百丈有餘,峙猶鼎足。然舟中人畏慄,不敢迫仰,率揚赭鞭、燒毛羽穢物以厭勝之。須臾,雨四面至矣。傳云:「玄龍迎夏」。則凌雲而奮鱗,樂時也;豈有據耶!即是觀之,則海上光傀可駭之事,固人世所未睹哉!
六月初一日,過葉璧山前,有小舠駕八、九人,破巨浪來;遠睨封舟婆娑,胡盧笑。至則持二螺獻,少賞之。於是隨舟夷總管附去,薄山下,先騎報世子。由此陸路入國,猶兩日程也。余二人倚艕而觀,一篙工謂有魚數頭逐舟遊。夷梢熟海者,往來常具釣餌行。於是垂六物取之,輒獲鮮鱗二;頷下中數創,尚跳躍不即僵。顧其色青綠,閃爍有光耀;較中國恆魚異。余欲生之;選間,僵不可放矣。庖人強烹之,味果佳;第終詫,不欲多食也。初三日,世子始遣法司官具牛、酒以勞從者;亦如例分左右維一纜以挽舟,逡巡至。初五日而後,泊哪霸港口。詢之,國人梁燦等尚未寧家。然彼十八日先余舟開洋,今何故後耶?居有頃,報舟漂北山;又十二日,得抵國,隔封舟浹一旬矣。
越二十九日,行祭王禮。七月十九日,行封王禮。余嘗念世子產於沈斥,必一切疏簡,不可入;今觀其貌雖不盈五尺,而言儀恂雅,大與庸俗人相萬,蓋庶幾鞠躬君子耳。豈凡統楫群元者,其體具固自不偶然哉!余二人寓此久,王子餽問贐餞,每每不失禮;而禮有過腆者,輒卻去不受:語在「儀注」中。
旋國時,卜以十月十三日。因旬內雨頻,風又東西忽易,無可準。守候至二十四日,始出港口,頃刻數里。回盼琉球,若有、若無,而葉璧、馬齒等山,眇猶覆盂。時雖冬乎,然氣候朗肅,都無纖翳;望之霽宇澄徹,塊噫潛噓,天吳遁跡,陽侯屏怡。彼一時也,歊暑溽蒸,情悰甚惡;此一時也,涼颷嫋瑟,景況頗佳。上下巨浸,宛如圖畫中人。第媿無河朔量,少酬之耳。且四圍俱碧、水天一色,輒欲罄所,指顧亦復渾浩荒邈、渙無津涯。時時出樓舫外,肆目奇詭瑰異之覽,應接不暇。有平平者、突突者、鷗狎波者、鱗鼓鬣者、鰍呼風者、蜃作霧者、遝若嶺者、纖若榖者、瀠漭若沸羹者、綿邐若疋練者、蹲若伏虎者、奔若飛鼺者、步驟而來若喜者、驚號而至若怒者:恢張點綴,即神工鬼筆無可名狀。然寧惟是哉,乃至闌夕淒清之際,月舍參井間,空明虛白,可別淄素;靈下天高,尤非塵境。星漢流光,雲霞隱曜;微風細浪交激成聲,其鳴乍急、乍徐、乍大、乍小,居然有笙簧金石之韻:正昔人所謂「如天上坐」也。優而遊之,曠襟爽骨,飄飄便欲仙去,更不知人世復有娛心極意之事矣。海之壯觀,一至是乎!二十六日,風益助順,令楫師五帆並張,搖颺披拂,獵獵不可禦;蓋與歸心飛相送也。但抵暮,陰雲四塞,乃大雨。於是西風為梗,終食弗進尋丈。幸一日夜,輒轉而北矣。然北又多暴,舟迅而蕩甚,欹側簸揚;時戛軋為裂帛響,頹然若屋宇將傾之狀。人如磨上行,四方易位,頭目眩迷;顛躓嘔暈,避匿艙內不出、咄咄自嗟者,前十人而五、今十人而九已。此皆孱夫不習水,且漫不知降伏其心,故稍涉驚危可愕之事,神竟為所奪耳。漳州長年極力捩柁,堅與風為敵;棍牙數數折傷,柁葉亦為巨濤擊去,獨柁以鐵力木得存;更再易之,人人愈益惴恐。二十九日晚,見台州山;於是無不譁呼舞蹈,哄然色笑焉。當是時,即臞儒之取一第、窶子之拾千金,猶未喻其喜也。
三十日,由台歷溫,溯官澳,望晴嶼。十一月朔日,經台、奎二山,福寧在其北;夜無風,舟不能行。初二日午,薄黃崎,進定海所。顧其地漸近,其境漸逼;而洋中奇詭瑰異之覽,無復陳於前矣。譬之適都邑者,一旦返乎故廬,雖其桑梓在念,時時欣悅;而轉憶聲名文物之盛,又未始不縈結於懷也。
初五日,入閩城。撫、按、三司俱出勞於郊;譚往道舊,仿佛夢中。凡曏之縱險嘗■〈難,喜代隹〉、歡奇適勝,指星測水、校雨量風者,允矣木榮之飄塵、好音之過聽、浮雲之點空、翔烏之馳隙,殆驀然倏然忘其然而然耳,又何以知蹈海之足以定至危之倪,又何以知宇宙之足以窮至大之域乎!於戲!海哉,海哉!此固孔子之所欲桴而未能、季路之所欲從而未許也。彼有視為畏途,乃僅僅取足於几席襟帶間,而不復以上下四方為度內者,誠漆園吏所謂「井蛙不可語於海」耳。若夫保生重己之說,尤淺之乎其為丈夫者哉!
蕭崇業曰:仲尼云:『君子素其位,而行不顧乎其外』。蓋有味乎其言之也。人惟徼幸之心勝,乃先以利害橫於其中,是故懷居登壟,靡所弗至;殊不知孰平、孰險、孰禍、孰福?雖機變之士智如炙輠,亦安從而逆睹之!昔者,漠北牧羝麟閣顯,浪泊居瘴銅柱標;潮陽入阻昌黎重,嶺州歷七元城還:何險非平乎!詭謀求售酈生困,遺危擇逸晁錯誅;全軀苟活李陵族,估寵競榮霍禹亡:何福非禍乎!推之至於巧而媚灶、奸而倚水,嗟卑而弔汨、飲鬱而書空,傷燠涼以勒門、怵傳逮而投閣,抵疑釋譏憤藻以明衷、閒居拍張託詞而志蹇;用之則譁眾矜矜而為虎,不用則骫體縮縮而為鼠:是皆未明夫素位之義耳!此義晦而趨避之,徒紛然出也,何足怪矣!噫嘻。惑哉!風波傾覆,即世路亦時時有之;寧獨畏於海上耶!然此非余言也;余聞之釣鱉異人,其說如此。
·禮儀
六月初五日,抵哪霸港登岸。岸上有亭,榜曰「迎恩」。世子遣眾官大小百餘員,隨龍亭候於亭下。余等捧詔敕安龍亭中,眾官行五拜、三叩頭禮;前導,引至天使館。龍亭設正堂,眾官復行禮如初。余等呼長史,問曰:『世子不迎詔敕,得非慢乎』?對曰:『宣德以來,禮制:凡詔敕至國,世子祗候國門外。數代相襲如此,豈敢慢,故不出耶!然人臣以守制為良耳』。聽之。世子雖不至館,館中皆官正蒞事,諸於承奉使令之儀,往往詳備。每五日,遣大臣一員問安;陳內釀二壺、果盒二架,酌酒於鬥,跽而言曰:『世子念陋邦不足以辱天使,茲幸來,況丙夜廢寢,自媿我且何以給待之。乃朝夕令小臣恪具芹菲,敢訊無恙於下執事』!余受其酒,飲畢;復獻牛、羊、菜、果,卻之不已,間亦或受。每餽,遍及從人,無弗均。然故事,猶三日小問安,禮少殺;今皆革去。即隨來各官所有鋪陳、稟給等項,余稍稍裁其過豐者,大都省什之二、三矣。於是夷人無不舉手悅服云。
越六月二十九日,行祭王禮。墓不知所在,即寢廟祭焉。祭品皆欽定之數,然亦有紙馬、翣柳之類紛列錯陳;夷人擁觀者如織,迎入廟中。設定後,用龍亭迎諭祭文;余等隨行。將至廟,世子素衣黑帶候於門,率眾官行五拜、三叩頭禮。曩第旁立不拜,似屬未協;此余等以義起者。進至寢廟,神主居東,西向;余等居西,東向;龍亭居中,南向;世子居南,北向。宣諭祭文畢,世子出露台,北面謝恩,復與余等交拜。揖至中堂,余等南向坐;世子令長史告之情曰:『頃蒙弭蓋蝸鄉,理當匍匐,望履幕下。奈束故制,不敢輒違尺寸。今又辱禮於先人,感深九原矣!清酤二卣,敬獻之從者;願少須臾,接慇勤之歡』。余等以玄堂敘飲,恐非所宜耳,辭。世子又日:『禮燕嘉賓,必有琴瑟、筐篚,以昭敬也。茲者陳樂而不作,正此故耳。幸毋辭』!酒數行,皆親■〈奭斗〉獻,禮儀卒度罔弗恭。少頃,別;輒遣法司官同長史至館,道世子悃曰:『小國不自意,敢勞從者為先王寵光。謹令長史奉不腆之金,為大人壽』!余等訝曰:『世子知道,而乃賈豎我乎』!令持去,不從;作書謝其意曰:『承嘉惠,若宜祗受。第兼金固珍錫耳,其何貺如之!語云「君子愛人以德」,而獨不聞耶?矧余二人奉天子命於殊域,豈有覬也!義必不敢以苞苴為累。萬惟留意幸察,毋頻往來』!世子得書,輒止。
祀事畢,越七月十九日封王。是日黎明,世子令眾官候於館外,導迎詔敕之國。國里許有牌坊一座,榜曰「中山」。又一座,榜曰「首里」;今易曰「守禮之邦」,遵制詞也。路平坦,可容九軌。世子候龍亭至,行五拜、三叩頭禮,導之國門。門曰「歡會」,門內逶迆數步,即王之宮。宮門三層,層數級高。至正殿,巍然在山之巔。設龍亭於正中,行大封拜禮;國王升降、進退、舞蹈、祝呼,肅然如式。禮畢,揖余等至北宮,復行相見禮。王暫退,出臨群臣。是日受天子新命,與一國更始;群臣具冠服,四拜賀。臣之尊且親者,捧觴為壽。朝罷設宴,金鼓笙簫之樂,翕然齊鳴;王奉酒勸。酒清烈,云自暹邏來者。肴蓛紛旨,方丈錯華,享之有加籩。然不能自製也,皆假閩庖人為之。及饋之畢,余等令儀從迎詔敕返;王再拜曰:『天子總統海宇,四面風德。臣第蕞爾一小夷耳,茲厚幸辱制詔遠賁臣,臣敢不留鎮國中,為子孫世世寶』!乃數稽首請。於是余等先奉有俞旨,猶令啟其金匱之藏;長史數臣各捧一道來,奎翰絢一堂矣,遂許之留。王喜甚,別。後隨遣王親、長史致禮物,長跽;再讓,姑取刀、扇、土布少許,其金不之受。復函書曰:『嘗聞伊尹致慎於一介、孟子堅辭乎萬鍾,非苟為異而已。蓋以義之所不敢出者,與其傷廉,無寧過隘耳。古聖賢持己欲嚴,大率類是。余等濫竽侍從之列,即弗宜皦皦,謂與庸眾殊。然內外瞻仰,在此一舉。獨奈何負生平而處頑夫下邪!伏冀賢王少聽其志也!盛儀附璧』。王見書,令長史還報曰:『永僻居萬水之中,猶蛙跧井底耳。乃聖朝不置之化外,至勤從者賜以弁服,即不榖之師也。極知庸褻不足以瀆閽人,第區區一念誠,莫得其酬焉!昨攬榮示,悚汗流踵矣;敢不知責乎』!曩事畢瀕行,然後王堇一訪;非禮也。余等諷以大義,王輒慨然從;謂「天使遠為大典過臨,何宜傲惰如此」!遂灼吉親至館謝。於是余等亦具殽核以娛,密坐移時去。
八月,請賞中秋節。酒酣,命夷童歌夷曲,更為夷舞;傴僂曲折,亦足以觀。諸從人皆令通事使之嚼,略浮白歡醉。向夕回館,月明可數毫髮;海光瑩玉,松影篩藍。令輿人緩步行,縱目極視,意爽神飛;殆忘其身之在海外也。二十四日,張飲水亭,觀龍舟之戲。法效華人,運舟俱大臣子弟,各簪金花、具彩服,和歌以示矜奮。兩岸犬牙差互,碧流環繞;亭突出其間,四面翳林叢樹,蒙絡搖揚:此中幽麗奇境,恐無踰之者。由水亭斗折蛇行,東至膳亭三間。旁砌石池,畜金魚百許頭;水清淺澈底,魚皆空遊無所依。時正午,亭中備一膳,潔異尋常,第止數品;蕙蒸蘭藉,味甚殊珍。此則宮中鼎娥精製,一不敢以惡草具進耳。左有寺,曰「圓覺」;又由崎磴紆出正衢。西有寺,曰「天界」。二寺弘壯,亞於王宮;各藏梵經數千卷。殿外雜植棕竹、鳳尾蕉,綠蔭葳蕤,欣然會心;且澄潭閴室,尤與僧人相宜。迨日小遷,復邀坐;宴不在酒,而情義則款篤矣。
越九月初十日,餞行,席設如初。將命徹,法司二員各跽持酒二杯奉余等;辭以不勝杯酌,止。二十二日,復請餞;辭。十月初五日,請;又辭。初八日,辭弗獲已,乃竟往王城一別。先是,預令不必盛供具;至則,祗成禮而已。臨行,長史捧黃金四十兩以為贐。余諗之曰:『曩數致簽素,不任肝膽之切。頃復腆遺所貺,意者某等德未信耶!不則,胡不以情相歸也!昔馬援也者,可謂賢豪人矣;顧薏苡猶然見點。矧重之以陸生金,余二人其何之辭!且也,主上明聖,諸臣工曷敢不勵素絲之節!願王媲跡前媺,俾使人得遂其高!則所以辱徼大惠者,豈在區區物哉』!王愕然,命長史致詞曰:『卑卑小國,辱天使至止于斯;適不幸,歲比凶,故儉奉焉,良以自慚!反蒙不加譴斥,過從節約。況薄贐,實我祖宗從來故典也;乃又見拒,永即有胸無心,敢忘大德耶』!於是持泥金倭扇二柄,意謂此會難又,揮之或可繫漫漫之期耳。余等隨答以手扇;彼喜不自勝,再拜而別。二十二日,登舟,官民送者蝟集於道。是歲立冬遲,風未定北,行之稍緩,職此由也。王仍遣看針通事一員、夷梢數人護送;又遣王親馬良弼、長史、使者等官駕舟進表謝恩。
附錄
陳侃與世子書曰:『君子交際之間,有禮焉、有義焉。禮以將敬,義以揆物;賓主各欲自盡而已。今日之舉,君命是將;敬共王事,乃其職也。款我以華筵,厚矣;而又惠我以褭蹄,不已過乎!在賢世子行之固為盡禮,在侃等受之則為非義。授受之間,天理、人欲判焉。辨之明而守之固,敢自欺乎!辭不更贅,惠毋再貽』。又與王書曰:「士君子立身大節,不過禮、義二者;前書備布,想已知之!賢王亦知朝廷之大法乎?今聖天子御極,議禮制度,萬物維新。群工濟濟,皆秉羔羊之節;晉如鼫鼠者,愁如、摧如而已。余等叨居近侍,萬里街命,正欲播君德於無疆、守臣節於不辱,為天朝增重;乃敢自冒非義,以貽滿橐之譏耶!與者、受者,其戾一也;欲馨清議,其罪不恭』!
郭汝霖辭宴,與王書曰:『蓋聞酒以成禮,不繼以淫,義也。霖等欽奉上命前來,佳禮既行,華筵亦既洽矣;茲又辱過招,無乃大繁乎!敬此以辭。向祭封之日,兼承褭蹄之惠;雖王中心致敬之誠,而辭受以義,又使人素有成規而不敢失者也。敢併全璧。伏惟以德相愛、以道相處,共守天朝之大閑、安臣子之大義,而不區區於儀物之末,幸甚』!又與王書曰:『封舟瀕行,領宴餞兼惠褭蹄,已嘗面辭矣;茲辱法司、大夫、長史等復來。夫承筐是將,雖賢王好我之誠;而不受為寶,實使人自守之矩。且天朝清議光昭,非禮授受,具有明辟;余雖欲於王,如朝廷之大法何!惟王知所以愛,而剋其非所以愛可也。傳有之:「私惠不歸德,君子不自留焉」。王其念之』!
蕭崇業曰:夫琉球,夷而化者也;入其國,不無交際之儀。自國初遣使以來,所由長遠矣。然余每至於享獻、餽問之間,又未嘗不三致檢焉。豈其忍性矯情,將矜名以炫跡耶;抑亦高心潔行,乃儒者之芳軌耳。聖人不云乎:「行己有恥;使於四方,不辱君命,可以為士矣」。余何以知自守之必然哉以此。
·造舟
蕭崇業曰:於戲!聖人制舟之義深哉!夫水之有舟航,猶陸之有車馬也。舟車所至、人力所通、日月所照、霜露所墜,凡有血氣者,莫不尊親。吁!聖人作舟車以臣屬天下,其功德蕩然而不可及也,一至是乎!何以明其然耶?蓋山非梯不周其阻,即卉服嚮風無自也;惟車驟馬馳,則地盡封域矣。海非航不測其廣,即鮫人慕義無由也;惟舟便颷利,則源窮洲島矣。是故蓬壺之境淖約長生,久視之夫,第患海中無此耳。藉令有之,亦可望而至其地、尋而訪其人,告之以黃虞中正之道而移其僻,不難已;又何論稱臣入貢之國如琉球者乎!「中庸」贊至誠曰「配天」,蓋言聖人之功德遍覆博載,與天地無紀極;而山溪之險,果不足以限之也。於戲!言有據矣。志造舟。
按舟制,與江湖座船不同。座船前後調停,出入甚便;中間窗戶玲瓏,開明爽朗,不異安宅也。此則艙口低凹,上覆平板為戰棚,列軍器焉。即官艙亦僅高四、五尺,俛僂深入,下上以梯;面雖啟牖,若穴隙然。蓋恐太高則衝風,故稍卑之耳。桅豎五,大者長八丈、根圍九尺,余以次而短。舵長三丈一尺,圍三尺七寸;■〈穩,舟代禾〉長五丈二尺,圍九尺。桅用杉木,取其理直而輕;舵用鐵力木,取其堅勁;■〈穩,舟代禾〉用松木,取其沈實,能久漬也。架龍棚之外,有兜■〈穩,舟代禾〉鞠;鎖梁釘之外,有米鎚鞠:河口匠欲以鐵、漳泉匠欲以木,乃參用之。舟後故作黃屋二層,中安詔敕;上設香火,奉海神、天妃尊之,且從俗也。
舵備三,用其一,副其二。櫓置三十六枝。大鐵錨四,約重五千斤。大棕■〈糸索〉八,每條圍尺許、長百丈。小■〈舟華〉二,不用,則縛附兩旁;用,則往來藉登岸,或輸行李。水具大櫃二,可載五、六百石;小如甕者十數:以海泉咸不可食也。舟最緊要者三,曰■〈穩,舟代禾〉、曰桅、曰舵。把總林天贈得■〈穩,舟代禾〉於延平、李應龍得桅於壽寧、經歷羅克念得舵於廣東,諸木既精好,當於用;而三者又殊材,中繩度。以故終焉允臧,得安流無恙,為舟人幸;孰非一時事事者之恪哉!定■〈穩,舟代禾〉日,三司諸君率府、縣官俱往南台陪祭外,若豎桅、治纜、浮水出塢,亦靡神不舉者。凡以王事所在,誠重之耳。甲午年,一舟計費二千五百兩有奇;今止一千八百云。
高澄「操舟記」曰:『甲午歲四月朔,海舟造完,戒行有日。鄉宦謝活水、黃青崖、高文溪、李百竹、林榕江、龔雲崗諸公餞余烏後山,詢及從行人幾何?余曰:「聞前使人各一舟,舟各三百人;計料值三千兩有奇,募值亦三千兩有奇。茲行欲共一舟,不唯省費,抑亦可以共濟也;何如」?諸公以為善;但曰:「二公以千金之軀,奉九重之命;百凡慎重,庶可無虞!盍審諸役孰至琉球、備知海道,立之以司一舟之命,可也」。余曰:「諾」。次日,至舟遍詢,無有應之者。初意此輩必通番,恐律有禁,故諱之不言也;孰知皆河口無賴,徒取募值而不知操舟之法者乎!復問諸公,諸公咸笑曰:「知之久矣,第未為二公告。宜速差人至漳州,訪知海道者二、三人,迺可」。遂持檄至府。時南風已便,通番者俱開洋矣;唯一舟姑待明日。迺獲其持舵者三人,咸驚惶無措;持檄者曰:「適天使琉球封王,募汝輩駕舟;至則有賞無罰,不必懼也」!遂來見余。問其姓名,曰謝敦齊、曰張保、曰李全。「曾至琉球否」?曰:「未」。余曰:「亦不濟事」。敦齊對曰:「僕雖未至其地,然海外之國所到者不下數十。操舟之法,亦頗諳之。海舶在吾掌中、針路在吾目中,較之河口全不知者,逕庭矣。但不知所造之舟善否?盍往觀之」!至則見舟,且哂且戚曰:「幾敗乃公事」!求其所以;曰:「此舟不善者有三:蓋海舶之底板不貴厚,而層必用雙;每層計木三寸五分,各錮以鐵釘、艌以麻灰。不幸而遇礁石,庶乎一層敝而一層存也。今板雖七寸而釘止尺餘,恐不能鉤連;而巨濤復衝撼之,則釘豁板裂,雖班師弗能救矣:此一不善也。聞前使二舟,則艙闊人稀,可免疫痢之患。今共一舟,則艙止二十有四,除官府飲食、器用所佔,計三十人共處一艙;恐炎蒸抑鬱,則疫痢者多,雖盧醫弗能療矣:此二不善也。海濤巨而有力,舵桿雖勁木為之,然未免不壞,亦不免不換也。今舵孔狹隘,移易必難;倉卒之際,誰能下海開鑿以易之!舵不得易,則舟不得行;雖神人亦弗能支矣:此三不善也。三者未善,何以利涉大川乎」!聞者悚之。於是思齋忿詈不已,若曰「是孰阿諛權奸,殘我輩性命也」?一時藩、臬、府、縣董舟諸君,心咸弗安。先是,巡按方公以封王重事也,正月歲首即以「五月舟完,使臣過海行禮」之事題知。至此,雖欲別造一舟,恐踰時違制,亦弗敢也。思齋怒甚,諸公相顧,無可奈何。敦齊迺跪而言曰:「僕,愚民也。今既來此·敢不盡心。願公息怒,待僕處之」!眾人憂少釋。迺取藤、竹各五千斤,製作巨箍;舟首至尾凡七處,束之。■〈穩,舟代禾〉之縫隙,復釘以鐵鋦。開其舵孔,旁各寸餘。又於船面搭矮涼棚,使艙居者更番上坐以乘風。與夫應用器物,治之靡不精好。五月八日,遂開洋。十三日,至古米山。夜半,颶風作,遮波板架及篐所不到處,盡飄蕩無遺。唯船身及■〈穩,舟代禾〉底,屹然不動。使非謝謀,則此舶瓦解久矣。踰旬不至,天氣頗炎。船面雖可乘風,艙口亦多受濕;染疫痢者十之三、四,竟不起者七人。使非謝謀,則此輩物故必多矣。海水、颶風,勁不可敵;鐵力木之舵葉,果蕩而不存矣。遂以榛木者易之,亦幸其孔之有容也。使非謝謀,則舊者不能出、新者不能入,未免覆厥載矣。謝非天授而何哉!然其功之可取者,不特此耳;如觀海物而知風暴之來、辨波紋而識島嶼之近、按羅經而定趨向之方、持舵柄而無遜避之意、處同役而存愛敬之心:其所可取者亦多矣。及舟回桅折之夕,眾方驚僕,彼獨餐飯自如;問之,曰:「無恙也」!余等懼甚,慰之曰:「無恙也」!嗚呼!微斯人,則微斯四、五百人矣;謝非天授而何哉!至閩泊岸日,反痛哭流涕向余等曰:「公之不死者,天幸也!僕之慰公者,勉強也。詎知琉球之行,若是其險哉!蓋西南諸國,行不二、三日,即有小港以避風;豈若琉球去閩萬里,殊無止宿之地,惡能保其行不遇風、風不為害也哉!一舟之人不死者,真天幸也,真公庇也」!言訖,若有苦楚狀。詢之,迺持舵時身為咸水所拍,北風裂之,故痛不可忍也。遂命醫人吳念三療之,用蜜半斤、淡酒三十斤、防風當歸等藥末半斤,煎湯浴之;一夕而愈矣。察院三司諸公以渠有勞,厚賞之,得金十餘兩;語人曰:「我每歲為人募而通番,可獲千金;今所得幾何!緣諸國皆富,而琉球獨貧故也」。盡出所有,與同役者飲酒;唯求一冠帶,倩閩人以鼓樂送之,自誓再不通番以延殘喘也。敦齊約年三十有餘,膂力驍勇,識見超絕;彼二人,則庸瑣無足道也。嗚呼!天下之事,唯在得人而已。苟得其人,則危可使安、險可使平;苟非其人,則安亦危也、平亦險也。余於操舟之術而悟任賢之理,故僭為之記』。
嘉靖三十八年製造封船,照依舊式,長帶虛梢一十五丈、闊帶櫓部二丈九尺七寸、深一丈四尺,分為二十四艙。自官廳至二桅兩旁,並無遮浪■〈舟皮〉板。工成,遇倭亂沮行;港內延住至三十九年,秋蟲蛀壞。方議改造,陳孔成、馬魁道思見船長艙闊梁稀,不免軟弱;乃請益為二十八艙,以應二十八宿。各艙通用樟木貼梁,大抵艙狹梁多,尤見硬固。時福匠不知琉球水路多橫風浪,外設老鼠橋為美觀。及返棹遇風,浪湧入船,傾■〈舟華〉折舵,幾至誤事。今造封船,計長帶虛梢一十四丈五尺、闊二丈九尺、深一丈四尺,艙數、貼梁、龍骨照舊。仍監前謝敦齊之說,制大鐵條二十座;自■〈穩,舟代禾〉底搭之兩舷,則外勢束縛益嚴,勝藤篐矣。福匠何細二又執老鼠橋式;該孔成等親歷艱險,懲戒往轍,執造漳人過洋船式,兩旁加以■〈舟皮〉柱、釘板等料,綢密牢壯,小■〈舟華〉擊於■〈舟皮〉外,朴素渾堅,及增重■〈舟咸〉、頭極、交拴等十二件,以故船得風,浪不侵,往來無虞。
過海防船器械,舊規佛郎機銃二十門、鳥銃一百門、碗口銃十門、袖銃六十門、藤牌二百面、長槍六十枝、鏢槍一千枝、鐵甲一百副、盔一百頂、腰刀三百把。今酌用佛郎機銃十門、鳥銃六十門、碗口銃四門、袖銃三十門、藤牌一百面、長槍六十枝、鏢槍八百枝、鐵甲四十副、盔四十頂、腰刀一百五十把;至於弓箭、火藥、鉛彈等項,各取三分之一:大約省銀三百餘兩。然皆備而不用耳;事完,仍歸有司。
封舟剩材,往時每為宵人乾沒;今查所遺吉溪高洋樟、松等項合估價銀一百三十四兩,還官。荒生剛鐵,原派八萬九百一十二斤;今除打造鐵錨、家火共用過五萬九千四百零三斤、隨船備用荒鐵一萬零五百斤,減去一萬一千零九斤,還官。黃藤,原派六千五百斤,今減去一千七百零五斤;桐油,原派二萬斤,今減去一千四百七十三斤;蠣灰,原派四萬斤,今減去四千四百五十六斤;青麻,原派一萬八百斤,今減去七百三十八斤:各還官。以上諸料,無非舟中所必須者。大都怕患市井之黠,預領官銀,納不以時;人往往叢奸售敝,倒智囊於錙銖之間。所貴督工良有司清出而覈入之,余等數數稽於其上,然後物不苦窳而船得實用云。
蕭崇業曰:封舟之制,大抵什九式舊;而或變通於篙師者,僅什一耳。余覽前錄,每詳於其鉅;而麻、油、灰、鐵瑣屑之物,皆略而靡紀。夫是數者,船所賴以為固也。一有弗慎,悔無及已。余始亦謂有司之事,稍稍勾閱各行,強半以濫惡相罔;乃輒昈核而程督之,因抶其不勉者。於是狡戶少不敢呈其贗,而封舟庶藉之以完。於戲!是可概為瑣屑之物而不加之意耶!
·用人
蕭崇業曰:相之用人,與將之用人不同。相用人,則錄端愨繩檢之士;將用人,則收雄俊精悍之夫,而險情贅行弗計焉。兩者參錯互察以成其用,而大要則固各有攸屬也。舟中之用人,殆猶之將而已矣。取其能,不責其素;庸其長,不較其短。是故閭閻壯士投石拔距;夫豈不勇;然以之操舟,則必泥矣。惟漳人以水則習、以事則閑、以力則便健而機警;渡海舍漳人,譬之詢道於瞽、辨聲於聾,吾懼其罕有濟也。傳所稱「耕當問奴、織當問婢」,其是之類乎!漳人陳孔成、馬魁道,乃前郭、李二君所用者,夫亦識途之馬耳。所揀長年三老,多出其手云。
按造船,以用人為要。故必擇有司之賢能者,而以指揮二員副之;此題準新例也。余至閩時,諸司業已遴委海防周同知,而指揮則漳州衛覃顯宗、陳震;以漳故習於海耳。然館多吏冗,勢難顓理;衛復客寓,素乏等威:廠中庶務,視為兒戲。乃又白撫、按,委閩縣丞陳邦靖分綜其事;而以福州衛指揮邢端代陳震,庶彼此相協,威令並行:船務之所由以集也。若夫督採諸木,則延劍節推姚一新、建寧指揮仲世臣、黃河原把總陳孔成、馬魁道;趣運則吏目危民懷、主簿蒙希頤、典史鄭金土。總理經始,慎出納,則先周鐸;以遷秩行,各行戶有去思,後改通判張霆、鄭敦復。監廠庀具兼過海竣役,則覃、邢二指揮往往有幹局;而天文生蔡錦亦機警,能贊察於耳目之所不周。此皆著勞績於使事者,法得不泯云
省祭三名:一、陳子章,舊管篷、纜、棕、藤、竹、木,過海則提調飲食、器皿、椅桌、旗幔。一、林一鸞,舊管麻、油、硬木棍、舵牙,過海則提調籠櫃、紙紮、布絹。一、金庭楷,舊管炭、鐵、釘、椇、櫓、錨,過海則提調鉦鼓、火藥、弩鎗、軍器。至岸,仍分職充讀贊官。引禮通事一名,馮璽;譯語通事三名,陳朝用、陳邦秀、馮炳,則各司國中交際、廩餼之儀。醫生一名,何繼熙;所以備藥物、防疾疫,又數百人軀命之所關也。此之為責,豈不重哉!
匠人亦有二:其在河口者,經造封船,頗存尺寸;出塢浮水,俱有成規。然篤於守舊,而不能斟酌時宜;又苟且用料,而不必求其當:此其失也。漳、泉之匠,善擇木料;雖舵牙、櫓棍之類,必務強壯厚實。然粗枝大葉,自信必勝,而不能委曲細膩以求精:此其失也。余棄短取長而兩用之,因革損益;倘有可商,使互相參較而無得齟齬,以陰壞其制。至於扶艕做工以幫助艦匠,又廠中之最要者。往時率用舖夫,以其眾易集而緒易就也。今有司革去,而代以機兵。第機兵出自市井,每多儇佻之徒,不諳土木;匠不稱能而人力掣肘,又無以助之。故今年定緻成功之期較之前次獨緩,然其舟則堅緻牢固;思過半矣。
篙工、舵師,余信舊錄,用漳人頗多;而言者稍稍搖之。夫取士必於鄒、魯,談兵必於燕、趙;豈謂兩地皆文武材哉!譬之福人,雖亦有習於水者,但未若漳人之精耳。博訪而公擇之,顧何嫌於私耶!余乃令陳孔成等各舉其尤,復檄海澄縣覈實以應;壯健便捷者留之,脆弱頹闒者汰之。如夥長何國清、周時鳳、李國傳、魏通,又皆採之於輿論者。後洋中風濤急遽之際,信有主張可倚仗云。
八月二十六日,國中颶風拔木,瓦片絮飛,夜至亭午不息,人皆匍匐為獸行。封舟四纜大如缸,忽斷去;漂下港口三、四十丈許,幾溺海者咫尺矣。兼之暴雨傾盆,昏塞不辨牛馬;即王遣數千人來,第束手無救也。守船夷梢亦惶懼,跳入水逃;獨漳州柁工林余宗、王懷、林世、椗手莫三、陳走、三班手林八——凡五、六人,孤危於上。余等具冠服告天,須臾風寧,舟為二夷舶所抵縶,得不沒。向微五、六人之勤勞自矢,可復望耶!吁!此固天心警戒意也,敬之哉、敬之哉!
查照嘉靖三十九年封舟隨行近五百人,時又遇警;自興工造船,守船、水梢各日支糧銀二分。至四十年六月開舟,動費經千兩。今各裁省及革三衛並萬安所等軍士,隨行僅四百人。大約各役給食,每稱事為差。除指揮、天文生係新增外,把總、省祭、通事等官如舊;余惟夥長、舵工、大桅、班手稍優,其二桅、頭■〈舟定〉,二■〈舟定〉、護針、總甲、水梢、行匠及衙門服役人等俱人給銀五兩三錢,無復殊矣。案具存有司,茲不贅。
過海人數,皆任有職役;如無事而空行者,輒汰除之。取於福州者,自醫畫、書辦、門皁、行匠以下凡六十餘人、聽用民梢又四十人外,總甲四名、繚手十一名、車手十四名、櫓頭十七名,俱鎮東、定海、梅花所軍。夥長七名、舵工十六名、頭■〈舟定〉八名、班手十四名、管水火旗幔總甲十七名、繚手十四名、櫓頭十八名、車手二十九名、管小■〈舟華〉四名、聽用民梢二十名:以上俱漳州人。大率福人居什三、漳人居什七矣。蓋其浮歷已多,風濤見慣;綱紀其事者能嚴慎勤勞,而趨役者亦復奔走敏捷。彼近城水梢,則一籌莫展;帶之多,適礙手腳耳。舊錄所謂主張行船之人,斷非漳人不可者;豈虛也哉!
蕭崇業曰:漳人老於舟者,以余往回海上藉其力,誠足多焉。第前錄不列名數,後莫可考;余故著而志之。
·敬神
蕭崇業曰:嗟乎!鬼神之理亦微矣,談何易哉、談何易哉!頃航海,試言水事。昔者,河出圖,八卦呈;洛出書,九疇列。聖王黃龍白魚之異,客星乘槎犯鬥之奇;赤穴浮土而為廩君,滹沱冰合以符帝業:是數者,謂非有神物以主之,不可也。然此,猶其顯者耳。若夫神經怪牒所紀,幽窅詭幻、驚疑噫叱之事,蓋難以更僕數矣。矧天妃,故海神之正,又載在祀血者;其靈應,豈不尤為赫耶!古靡得而考已,余聞之後說,云渡海者無論天子使臣,即通洋貿易之夫,有叩必應,捷於影響;誠所謂體物而不遺者也,其為德不亦甚盛矣乎!余故摭往跡、著事驗,以為敬神篇。
嘉靖十三年,使臣陳侃、高澄行至古米山,舟刺刺發漏;群噪呼天妃,風定塞袽,得免於溺。歸國時,又值桅、舵俱折,舟人哭聲震天,無不剪髮設誓,求救於神;已而紅光燭舟,舟果少寧。翼日,風劇,不能易舵;乃請珓得吉,眾遂躍然起舵。舵柄甚重,約二千餘斤;平時百人舉之而不足,是時數十人舉之而有餘。舵既易,眾始有喜色。忽一蝶飛繞於舟,疑者曰:『蝶質甚微,在樊圃中飛不越百步;安能遠涉滄溟?此殆非蝶也,神也』。復一黃雀立於桅上,令以米飼之,馴馴啄盡而去。是夕疾風迅發,白浪拍天,巨艦漂蕩如葦;風聲雷吼,而水聲助之,真不忍聞。舟一欹側,流汗淫淫至踵矣。二人乃遂冠服默禱,矢以立碑,奏聞於上;言訖,風若少緩。徹曉,已見閩之山矣。神明之助,詎偶然哉!
嘉靖四十年,使臣郭汝霖、李際春行至赤嶼無風,舟不能行。當晝,有大魚出躍,形如鉅舟,旁有數小魚夾之。至暮,舟蕩甚。皆謂無風而船如此,事誠可怪。乃亦從俗,施金光明佛經一部,並作彩舟舁之艙口;而風忽南來,得保無虞。居無何,開洋回國,中見麻雀一雙,宛宛來泊艙篷;須臾巨颶大發,舵忽折去。郭乃為文告曰:『霖等欽奉上命,冊封琉球;仰荷神祐,公事既完。茲當歸國,洋中折舵,無任驚惶!惟爾天妃、海若,皆國家廟祀正神。今朝使危急,華夷五百生靈所係;豈可不施拯救!若霖有貶心之行,請即殛之於床,無為五百人之累;若尚可改過而自新也,神其大顯威靈,俾風恬浪靜,更置前舵,庶幾可以圖全,神其念之』!祭後,風稍息,遂易新舵。嗟乎!鬼神冥邈,談者未有不疑。然此四無邊岸之中,宛弱雙雀,何從而來?易舵之後,又一鳥常據以桅尾。孰謂世間事,可盡以恆理臆決哉!
天妃靈應記
臨水夫人記
天妃顯異記
廣石廟碑記
重修廣石廟碑記
天妃靈應記
神怪之事,聖賢不語;非忽之也,懼民之惑於神而遺人道也。侃自早歲承父師之傳,佩「敬而遠之」之戒。凡禱祠齋醮、飛符噀水、誦經念佛之類,閭黨有從事者,禁之不可,則出避之;或過其宮,則致恭效程子焉。
迺者琉球國請對,上命侃暨行人高君澄往將事。飛航萬里,風濤叵測;璽書鄭重,一行數百人之生,厥繫匪輕。爰順輿情,用閩人故事,禱於天妃之神;且官舫上方,為祠事之。舟中人朝夕拜禮必虔,真若懸命於神者。靈貺果昭,將至其國,逆風蕩舟,漏不可禦;群噪乞神,風定塞袽,乃得達。及成禮還,解纜越一日,中夜風大作,檣折舵毀,群譟如初;須臾,紅光若燭籠自空來舟,皆喜曰:『神降矣,無恐』!顧風未巳。又明日,黑雲四起,議易舵未決、卜珓於神;許之。易之,時風恬浪靜,若在沼沚,舵舉甚便,若插籌然。人心舉安,允荷神助。俄有蝶戲舟及黃雀止檣,或曰:『山近矣』;或曰:『蝶與雀,飛不百步,山何在?其神使報我以風乎』!予以其近於「載鳴鳶」之義,頷之曰:『謹備諸』!巳而颶風夜作,人力罔攸施;眾謂胥及溺矣!予二人朝服正冠坐,祝曰:『我等貞臣恪共朝命,神亦聰明正直而一者,庶幾顯其靈』!語畢,風漸柔。黎明,達閩。神之精英烜赫,能捍大患如此;謂非皇上懷柔,百神致茲效職哉!然非身遇之,安敢誣也!
揆之祭法,廟而事之允宜。在宋、元時,巳有封號廟額;國朝洪武、永樂中,屢加崇焉。予二人縮廩,附造舟餘直,新之廣石;望崎行祠,則從行者斂錢以修。行當聞之朝,用彰神貺;因紀其概。
高君讓侃援筆舉以告巡按侍御方君涯,韙之;又命福郡倅姚一和視勒諸石。
臨水夫人記
高澄
甲午仲夏八日,西南風便,舟始開洋。巨舶穩流,屹然不動,儼然樓船之泛裏河也。余竊喜曰:『人言誤矣,何險之有』!陳公曰:『此天幸也,勿言』!行纔五日,忽望見古米山巔,其去琉球止二、三日路矣。余復喜曰:『人言誤矣,何遠之有』!陳公曰:『此緊關也,勿喜』!夜半,忽逆風作焉。山近多礁,亦喜;風少違順,可以徐行避之。奈東北勢猛,舟難與角。震蕩之久,遂致大桅篐折、遮波板崩;反側弗寧,若不可一息存者;眾心驚懼。迺焚香設拜,求救於天妃之神。時管軍葉干戶平日喜扶鸞,眾人促其為之。符咒方事,天妃降箕,迺題詩於灰上曰:『香風驚動海中仙,鑑爾陳、高意思專!誰遣巽神撓海舶,我施陰隙救官船。鵬程遠大方馳步,麟閣勳名待汝還!四百人中多善類,好將忠孝答皇天』!詩畢,復判曰:『吾巳遣臨水夫人為君管舟矣,勿懼、勿懼』!達旦,風果轉南,舟亦無恙。然不知臨水夫人何神也,祠何在也。
及歸閩,感神貺既彰,念報賽當舉;迺於水部門外敕賜天妃廟中,立石以紀異,設祭以旌誠。行香正殿,忽見左廡有祠,頞題曰「臨水夫人祠」;詢之道士曰:『神迺天妃之妹也。生有神異,不婚而證果水仙,故祠於此』。又曰:『神面上若有汗珠,即知其從海上救人還也。今歲自夏至秋,汗珠不絕;或者勞於海舶焉』!余等訝之,迺再拜謝之,始知箕判驗矣。
天妃顯異記
高澄
天妃顯異之跡,同差給舍陳公於「靈應記」中、「乞祀典疏」中巳備陳之矣。唯余素感神祐,始終詳細則未之及也。
嘉靖乙酉季夏,余以府庠弟子員同友周應龍、王仲錦、高進小試於通州;試畢,暇日相與遊戲於天妃廟,見有跪而祈籖者。周曰:『吾將決吾儕中否』!俟其籖出桶中,遂紾其臂而奪之觀,迺第十六籖也。籖詩曰:『久困雞窗下,於今始一鳴;不過三月內,虎榜看聯名』。是秋,余等四人果僥倖。九月,往謝之,又祈籖以卜來春之事。其詩曰:『開花雖共日,結果自殊時;寄語乘桴客,危當為汝持』!然不知所謂。歲己丑,余三人俱登進士,仲錦除知州、進除知縣、余除行人;獨應龍不第,迺以舉人選太原通判:結果似殊矣。然後二句之意,猶不可曉。
逾年,余被使琉球之命,朝縉紳以此地險不可行、往不可返為余憂懼。余則坦然,付命於天,知素定也;迺以癸巳歲夏六月至閩,一應事宜,其難其慎。有司請余禱於天妃曰:『神司大川,可以呵禁不祥也』!余從之,凡修祀行香,必誠必敬,罔敢怠忽。故自始而製舟、迄終而成禮,神之陰相默助者,可勝言哉!如甫至閩臺,而妖狐之就戮;既定船■〈穩,舟代禾〉,而瑞鶴之來翔;才越廟限,而梁板之忽墜;方折桅舵,而異香之即聞。與夫雀蝶之報風、燈光之示救、臨水之守護、巫女之避趨,卒之轉災為祥、易危為安者,何往而非神之相助哉!籖詩後意,似乎為余發也。然余陋劣,豈能致此!良由聖明在上,百神效靈;故皇恩得以覃下國,而微軀得以返中原也。敢不仗忠義而為上為德、為下為民,以答神貺於萬一哉!
嘗考天妃之說,蓋妃者,配也。神於海運之往來、商販之出沒,危無不持、顛無不扶,其所全活者不知幾千萬人矣!功德可以配天,故曰「天妃」,猶言天能生人、神能救人也。世俗但知靈異之蹟而不辨名義之理,故併及之。
廣石廟碑記
郭汝霖
廣石廟,廟海神天妃者也。天妃生自五代,含真蘊化,歿為明神。歷宋、歷元、迄我明,顯靈巨海,禦災捍患、拯溺扶危。每風濤緊急間,現光明身、著斡旋力;「禮」所謂「有功於民,報崇祀典」。而廣石屬長樂濱海地,登舟開洋,必此始;廟之宜,舊傳自永樂內監下西洋時創焉。成化七年,給事中董旻、行人張祥使琉球新之。嘉靖十三年,給事中陳侃、行人高澄感墜板異,復新之。板上所書,即董、張新廟日月也。
皇帝三十七年,琉球世子尚元乞封,上命汝霖充使往,而副以行人李君際春。余承命南下,長老多教余致敬天妃之神。弭節閩臺,造舟百凡,按陳、高「使錄」行。惟廣石廟遭倭寇焚,乃耆老劉仲堅等聞余至,亦來言廟事。余檄署篆孫通判大慶考其遺趾並材料工價值百金,往陳、高捐俸二十四金助;余與李君如之。往從行者各斂銀一星,得三十兩餘;是則從行者尚未定名。往長樂民力饒,可以鳩工;今連年有兵務。往劉知縣尹邑久,今孫乃署篆且未久也:於是七十餘金無從得。余因言於代巡樊公斗山,樊遂標罰贖余成其事;且命通判速工,請記於余。不兩越月,廟貌鼎新,巍然煥然,瞻趨有所,人心起敬;他日飛航順便、重荷神貺者,樊之功哉!
或因是以鬼神事質於余;余曰:『是說也,薦紳先生難之矣』!考孔子曰:「敬而遠」。夫謂之敬,必有以也;謂之遠,特不專是以徼媚云耳。故其「祭神如神在」,「鄉人儺,朝服立阼階」,孔子豈無見耶!而初學小生稍談鬼神,則冒然稱茫昧,避諂瀆譏;及遇毫髮事,輒俛首叩禱不暇:果能知事人、事鬼者乎?今夫航海之行,尊皇命也。一舟而五百餘人在焉,彼溟洋浩蕩中,無神司之,人力曷能張主!學者知是說,則知余非惑、樊非徇;而是廟之祀,可以勒諸將來。
樊名獻科,字文叔;浙縉雲人。其巡閩也,酌時機、務省約;而事之關體要者,獨無所惜云。
重修廣石廟碑記
蕭崇業
萬曆戊寅春,余以使事,客閩近二載。已日,將有祀於廣石天妃之神。里中長老走省會,具言廟當治狀,以『廟故天使過臨一修;茲去郭、李時十八年所矣,垣序剝落,恐不雅觀。公倘有意於維新乎,野人竊願有請也』!於是余與謝君慨焉為念,乃遂檄長樂孫縣尹捐少貲助之;大略堊故塗陳、易蠹立圮而已,無更改作也。己卯夏四月,縣尹使使告成請記,顧余又辦嚴未暇也;頃竣事還,可不謂神貺哉,義不敢以不文辭!
記曰:天妃蓋海神之最靈異者,世傳生自五代,姓林氏;豈亦有足徵者相參驗乎!曩余考攬故記,見多援軼事璅聞,以神明其說。駭光傀者,則曰形如燭籠;訝肖似者,則曰現體於物。或號召道流,拔斂升壇禹步,作隱語不可了;或令巫師、舞婆袒降箕,書篆模影牽情:卒又闊誕無所信。職由一時昏劇倉皇,不知求神於此心之虛靈,而猥侜張於幻妄之跡;亦其平日所為弗類,反之媿澀慚沮,終不能質之而無疑。是故寧為人非而深怖鬼責,重罹冥禍而輕犯王章;此其勢有固然,亡足論者。夫神而以天妃名,蓋其聰明正直克配兩間,猶曰俔天之妹焉耳。使頌天者徒以其一草一木、一生一成為足以贊天之功,而天遂執之以為德將巍巍者,得無邈乎其小耶!今世之崇奉天妃者,穹宮邃宇,華於閭俗;金身碧骨,儼於海濱而閩最著:則其神殆無感而無乎不感、無應而無乎不應也。所為拯溺濟危、陰相默佑之功,誠有與天合德,民無能名者矣;而區區軼事璅聞如紅光現體云云者,惡足以睹神之大哉!雖然,庸人之性,不激之未形則弗興,不懼之已往則弗勸。茲者,國家弛通番之禁,凡浙、閩、廣粵駕樓艫橫金洋外者,所在而是;其於驚濤怒浪覆卻萬方,陳乎前不一。入其舍,顧獨畏天妃而神又靈,為能消斂其梟悍虣睢之心,使之僕僕然蛾伏羅拜於下。居常操籌鉤萬貨毳數而塵較之,斯即半貲修供弗為吝;而貪鄙愛利之欲稍不至潰決而不可收拾,未必非紅光現體之異有以先入之也。譬之一草一木、一生一成,天雖不以為功,而電灼霆擊,間亦振襮其不測之威焉;要皆助宣夫造化之所不及耳。由斯以談,則天妃之所以自赫其靈異者,其功豈不尤為閎鉅哉!余航海時,與謝君過廣石行諭祭禮,於是里中長老復稽首來謝;余乃諗於眾曰:『天妃之神,載在祀典,其已久矣;然廟貌往往視使臣以為興壞。我明天子萬年無疆,則中山之請命益萬年無替;廣石之廟,雖謂與國咸休可也。今第堇堇補葺耳,其何能加一力耶』!於是里老唯而退。
縣尹名濂,南海人;政識先務,此特其微者。故程期功費,皆得略之。記成還閩之冬十一月。
蕭崇業曰:余讀「魯論」至「子不語怪力亂神」,未嘗不掩卷三嘆也。嗟乎!聖人之用意,何其微乎!夫怪不經而亂、力非道,以此不形於言,良是也。然神雜見於詩書墳記者不鮮,乃亦諱焉;何以故?蓋神理正直,懼人以邪佞諂瀆,反失其指;要在以吾心之誠凝吾心之神,而後能與之為徒,合其吉凶而不悖。故聖人或稱「體物」,或言「敬遠」;即答問所及,亦止開末而抑其端、曲辭以闡其略。所云「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」,大抵明二者同條而共貫,有不必求鬼於人之外耳;其奧義,端未易窺也。至若鉅海灝溔冥賾與人區迥異,夫豈無神!曩余計偕過蜀江,毋論瞿唐、灩澦——即中流無恙之所,一遇風至,榜人輒檥舟鵠立,莫敢下上;矧汪汪萬頃,瀵勢張天!當是時,維無所於引、■〈舟定〉無所於縋也,詎安得不求援於造化耶!故謂海之神尤顯赫較章,信非虛耳。余自開洋以來,往往遇波濤警湧而復恬、舟航震蕩而復定,空曠……(下缺)。
●使疏球錄卷下
戶科左給事中臨安蕭崇業編
行人司行人長樂謝傑同編
群書質異
題奏
藝文
夷語(附)
夷字(附)
皇華唱和詩
·群書質異
「大明一統志」
琉球國,在福建泉州之東海島中。其朝貢,由福建以達於京師。
國之沿革未詳,漢、魏以來不通中華。隋大業中,令羽騎尉朱寬訪求異俗,始至其國;語言不通,掠一人以返。後遣武賁郎將陳稜率兵至其國,虜男女五百人還。唐、宋時,未嘗朝貢。元遣使招諭之,不從。本朝洪武中,其國分為三:曰中山王、山南王、山北王;皆遣使朝貢。嗣是惟中山王來朝,其二山蓋為所併矣。
風俗:男子去髭鬚,婦人以墨黥手為龍虎文;皆紵繩纏髮,從頂後盤至額。男以鳥羽為冠,裝以珠玉、赤毛;婦以羅紋白布為帽。織斗鏤皮並雜毛為衣,以螺為飾;而下垂小貝,其聲如佩。無君臣上下之節、拜伏之禮,父子同床而寢。婦人產乳,必食子衣。食用手,無匙箸;得異物,先進尊者。死者浴其屍,以布帛纏之,裹以葦草,上不起墳。無他奇貨,尤好摽掠,故商賈不通。不駕舟楫,惟縛竹為筏;急則群舁之,泅水而逃。俗事山海之神,祭以淆酒;戰鬥殺人,即以所殺人祭其神。王所居,壁下多聚髑髏以為佳。所居曰波羅檀洞,塹柵三重,環以流水,樹棘為藩;殿宇多刻禽獸。無賦斂,有事則均稅。無文字,不知節朔;視月盈虧以知時,視草榮枯以計歲。
山川:黿鼊嶼,在國西,水行一日;高華嶼,在國西,水行三日;彭湖島,在國西,水行五日。落漈,水至彭湖漸低,近琉球,謂之落漈——漈者,水趨下不回也。凡兩岸漁舟至彭湖,遇颶風作,漂流落漈,回者百無一、二。
土產:斗鏤樹、硫黃、胡椒、熊、羆、豺、狼。
按琉球,在泉州東;自福州視之,少在東北。觀去必孟夏以西南風、來必季秋以東北風,不可知乎?
國無典藉,年千世百,其詳靡得而徵已。然隋兵曾劫之,不服;元使亦招之,不從。我皇祖統馭區宇,無動眾、遣使之勞,首效歸順;故特賜閩人三十六姓,令與俱焉。其意遠矣,豈將所謂「用夏變夷」者耶!國昔三分,今中山併而為一。
其人深目多須;曩接耆老、陪臣,皆眉宇皓然,可愛而禮也。「去髭羽冠」之說,近妄。但有職事者,以金銀簪為差等;而廝賤輒不敢具,祇空髮束之耳。土人結髻於右,漢裔結髻於中;俱用色布纏首,紫、黃為貴,紅、綠次之,以青為下。衣則寬博廣袖,製如道士服。腰束大帶,亦以色布;稍貴者纏文錦,價可三、五金。凡屋,地多鋪板、簟,潔不容塵。故無貴賤,皆著草履;入室,則脫。古人有履滿戶者,殆此也。唯謁見使臣,始具冠履;往往若束縛之,甚苦。然頃年讀書號秀才者,亦帶中國方素巾,足不草履而以鞋;整整乎入華風矣。婦人真以墨黥手外,指為花草、鳥獸形。髻肖童子總角,首不飾簪珥;顏任質,無粉黛。足弛矯揉,大與男子同;故不知足而為屨,皆可用也。第富室以蘇席藉屨底,略加皮緣。上衣之外,更用幅如帷,周蒙背上;見人,以手升之為便面。下裳褶細而制長,乃欲覆足,不令顯耳。名族大姓之妻,出入戴箬笠,坐馬上,女僕三、四從之;無羅紋布帽、織斗鏤皮毛衣、螺貝之飾。訪其俗,產乳未嘗食子衣也。然彼亦人母耳,豈謂不慈至是乎!君臣上下之分,各有節級。王親雖尊,不預政理。武職則設法司官、察度官以司刑名,遏闥官、哪霸港官以司錢榖,耳目官以司訪問;文職則設大夫、長史、都通事等官,以專司朝貢之事。王則並日視朝,自朝至日中、昃,凡三次;群臣以搓手膜拜為敬,尊者、親者則延之殿內賜酒饌,卑疏則移時跪階下不輒起。遇聖節、長至、元旦日,王統眾官肅冠服,嵩呼祝壽;蓋文教之四訖也,豈不盛哉!父子幼雖同寢,長必異處。食用匙箸,削素木為之;得異味,先進尊者。子居親喪,數月不肉食;彼華人而厭粱豢者,可愧矣!化者,中元前後日以溪水浴其屍,去腐收骨、纏布裹草,襯土而殯,上不起墳;此其習稍不美云。若王及陪臣之家,則以骸匣藏山穴中,裁木板為牖戶;歲時祭掃,啟鑰視之,或慮木朽而暴露也。地無貨殖,商賈鮮通,反時時資潤於鄰之富者。邇來哪霸、首里二處俱設馬市,販鬻率女儈,男子不得爭。尋常尤重犯法,有盜竊者輒加開腹、劓剕之刑;夷人即蠢悍無知,敢不懼而好摽掠耶!鹽舶、魚艇制與中國小異;而陪臣歲入貢者,莫不航巨艦橫海而來。謂「縛竹為筏,不駕舟楫」,意者草昧之初乎!俗敬神,神以婦人不二夫者為尸,降則數著靈異,能使愚民竦然畏憚之;雖王及世子、陪臣,無不頓首拜。故國有不良,神輒告王,指其人擒之。聞昔倭寇謀犯王,離困者殆矣;神輒易而水為鹽、化而米為沙,尋即瓦解去。其有功力於國,類如此。尸婦名女君,首從動至三、二百人,各頂草圈、攜樹枝入王宮中唱遊;閩人為王倩作宴者親目睹之。藉第令殺人以祭神,難以在上矣;君子是以信其必無也。王宮建於山巔,國門榜曰「歡會」、府門榜曰「漏刻」、殿門榜曰「奉神」,並不名其居曰「波羅檀洞」,而圍堞亦弗聚髏;儼然石壁矗矗,略倣京城外牆園之制,第縫無灰圬耳。門前百武許,砌石梯數重。左下甃小池,水自石龍口噴出,上榜曰「瑞泉」;王府汲之,以供飲食。路雖高卑傍巖榖,然芟夷可容軌;而「設塹樹棘」,在窮鄉陋巷容或有之。殿宇雖廣闊侈於民屋,然制尚渾素,不雕禽刻獸以為奇;要亦習於用拙,故之以也。
山則南有太平,出禾、紵,男女頗耕織。西有古米,出土絲;又有馬齒,地藪曠,饒樵牧。東北有硫磺、葉璧、灰堆、由奴野剌、普吉佳、七島,雜出紫菜、魚、螯、海貝之物;蓋不止黿鼊等嶼、彭湖等島而已。落漈,不知所在;豈別島耶!
土產,無斗鏤樹。有鳳尾蕉,以葉翛然似鳳欲飛,故名之;四時不凋:此諸夏所無者。野鮮熊、羆、豺、虎、狼、豹猛獸,而獨出鹿;且富馬、牛、羊、豕、雞,形多瘦削,其價極廉。家不畜犬,愛養異色貓。有奇蛇,可備藥。鳥常往來者,烏鴉、麻雀、鷗、鷺;而鵝、鴨、鶯、燕、鶴、鵲之族,生育不甚蕃。谷則稻、秫、黍、稷、麥、菽,蔬則瓜、茄、薑、蒜、蔥、韭、菔、芋,果則芭蕉、甘蔗、楊梅、石榴、葡萄、橘、柿、柚、桃、棗;而圓眼、荔枝,近所移也。木有松、柏、棕、樟、竹箭列植巖圃蕭寺中,蔥篟蒻藹,頗有一丘一壑之意;花則雜色不可種名,惟茉莉、木樨、王蒸最盛。乃顧不宜於茶,即藝之亦弗萌云。蟲有壁間蝎虎,聲大嗓如禽雀;聞之令人恐。而海錯龍蝦、蟳、螺,則味加閩、越矣。
至於賦斂,稍寓古人井田之遺法。上下各食其土,絕無暴橫之虞;即祭封所用布帛、粟米、力役之徵,則第一時暫取諸民而非常也。
於戲!琉球自奉正朔以來,其漸濡風軌,歷年滋多。如云「視月盈虧以知時、視草榮枯以計歲」,則陋亦甚矣;大抵「水經」、「輿譜」得之流聞為多,故其所載■〈遄,王代而〉■〈遄,王代而〉非翔實也。史稱「放哉」,謂此耳。
蕭崇業曰:余睹曩說,盛稱琉俗尚鬼;封王日,有女君夜降於庭中,庖丁及閩譯語人俱聞其聲嗚嗚焉。余每經怪此事。迨入其境訪之,人人無兩詞云。夫幻蹟詭誕,則理絕人區;感驗著章,則事出天外:豈其疏逖之地,性道罕聞;覡妖鬼祟之惑拘牽日久,而弗神明之弗已耶!不然,何誣異之甚也!吁哉!
「蠃蟲錄」
琉球,當建安之東,水行五百里。土多山峒,峒有小王,各為部隊而不相救援。國朝進貢不時,王子及陪臣之子皆入太學讀書,禮待甚厚。
按福州往琉球,須自梅花所開洋,風順可七晝夜至;不則,淹淹旬日外,未必也。以水程計之,大抵斯齊國將萬里矣;外惟福寧、溫、台頗近,然非正途。況建安,則建寧屬邑也,又在福州西北,原與海不相通;而云「水行五百里」,何乃謬易如是!王子弟雖分出各山,迨有事如祭、封之日,則各率所部戎服列伍以防衛,未嘗不相救援也。為此說者,豈異時曾有負固山峒者耶?國初,朝貢無定期;今二年一舉,尋以為常。若夫令子姪入太學,僅創見於洪武二十二年。嗣後惟遣陪臣之子進監授業大司成,處以觀光之館,教以誦詩、學禮;裘葛、廩饔,加儒生一等:其禮待不亦厚乎!邇如大夫、長史、都通事等官皆出閩人梁、蔡、林、鄭諸裔,無不貌言雍飭,傍繩櫽無敢踰;可謂翩翩之秀當於華士求之耳,異域難得比也。嗟乎!教化之所及,誠盛矣哉、誠盛矣哉!
蕭崇業曰:余過琉球閭里中部,夷子弟聚觀如堵;然質賦好醜相半,不盡類宵貌蕞陋之夷。問其人,告曰:『祖以上,閩產也。洪武初,稍遷於此;乃其後綿綿蕃衍矣。今所為「習書誦南學冑監,有秩於國」者,無非三十六姓云』。人傳琉球俗好華自矜,言不虛矣。
「星槎勝覽」
琉球國,山形抱合而生;一曰翠麗、一曰大崎、一曰斧頭,一曰重曼,高聳叢林。田沃榖盛,氣候常熱。酋長遵理,不科民下。釀甘蔗為酒,煮海為鹽。能習讀中國書,好古畫、銅器;作詩,效唐體。地產沙金、黃蠟。
按琉球國諸山,雖南北迤邐相望,而形勢不甚抱合;翠麗等四山之名,殊無紀載可考。詢之國人,不識也。叢林峻谷,間亦有之。厥田沙礫瘠薄,民業樹藝復鹵莽不精,顧能約於口體。衣止土素紵布,無綺華;而食日不過飯一、二碗,取充饑耳。大抵其俗儉僿,而少勤也。海地卑濕溽蒸,故氣候常熱,然抵暮輒涼;而隆冬沍寒,亦時時雪焉。又云「酋長遵理,不科民下」;稍為篤論。以國中令甲本簡,而操枋者復不責小文耳。百姓造酒,則以水漬米,越宿,令婦人口嚼、手搓以取汁,名曰「米奇」;非甘蔗所釀也。日來會賓燕享,往往亦設中國金酒矣。陪臣子弟與凡民之俊秀,則請致仕大夫教之;俾誦讀孔氏書,以儲他日長史、通事之用。遇十六、七歲該貢之年,仍過閩河口地方,從師習齊人語。余顓蒙不慧者,第宗倭僧學書番字而已。至於作詩,譬落落辰星,僅知弄文墨、曉聲律爾矣;而許以「效唐體」,吾誠不知其可也。古畫、銅器,貴家大族近頗相尚;然所同好者,惟鐵器、綿布焉。蓋地不產鐵,炊爨多用螺殼;土不植綿,織紝唯事麻縷。如欲以釜甑爨、以鐵耕者,必易自王府而後敢;匪是則罪以犯禁,弗貸也。其國未諗產金與否,往見王府亦有金酒瓶、臺盞之類,即匙箸亦然;駸駸乎路■〈兆上鼓下〉出於土鼓,華滋甚矣。海貝,大率產於此,顧又不用;乃獨用日本所鑄銅錢,輕小如宋季鵝眼、綖環,千不盈掬。每十折一、每貫折百,與其無當於用也,孰若海貝之尤便且易哉!
蕭崇業曰:余聞之長史鄭迥云:『國有僧容安者,素諳文義,且能詩;曾與日本人彈射不相下,輒欣然。索所為作,讀三、四過,語雖不甚精工,然意固飄飄物外;其於健羨,冷如也。所謂「泉石膏盲、煙霞錮疾」者,非乎?而此輩是已。
「集事淵海」
琉球,與泉州之島曰彭湖者,煙火相望。其人驍健,以刀、槊、矢、劍、鼓為兵器。旁有毗舍那國,語言不通;袒裸盱睢,殆非人類。
按琉球去彭湖不下數千里,海蜃作霧,光景且晦冥矣。此云「煙火相望」,將無以神視乎!又嘗記憶閩中士夫常言「霽日登鼓山,可望琉球」。然余自梅花所開洋行二晝夜,謂可望小琉球矣;然竟不見。又行十餘日而後,見葉璧山;自葉璧山又三日而後,至琉球。計鼓山望此,其與去彭湖又不下數萬里矣。明謝離朱,亦安能獨見於軋泃無涯之外乎!國人產於萬水一山之中,得氣必勁,稱以「驍健」,誠然哉。且性耐饑渴、任勞苦,觀挽舟之時,終日夜忘蓐食而用力益勤勤焉,不稱倦也。匪直賤者,上之大夫、酋長可謂皤然一翁——春秋高矣,猶然同庸眾矯矍立舟中,往來巡督無懈惰狀。而訪之土民,亦鮮夭閼疲殘之患。是豈稟賦獨與人盡殊哉!蓋由平日厭薄色味,故腥膿美麗舉不足以伐性而戕生,亦徒有以焉耳。第人尚忿爭,有不平,好以目皮相恐。大怒恚,輒持刃剚人腹中;度不免,亦引反自斃。否則,即下於理,決抵償而無繫獄。雖法司及黃手巾等,此中號貴倨矣;倘有犯,輒斬首,止令坐地而不綁縛。輕則流徙太平山,錮之終身。其必罰而不滯,蓋如此。民間所用刀劍、弓矢之類,往往嚴利削直;射則樹於地而兩手彎之,矢可至二百步許。盔甲用皮革周裹,進退以金鼓為節:是故鄰國目為勁敵焉。其國西南則暹羅,東北則日本。聞東隅有人鳥語鬼形,不相往來;豈即所謂「毗舍那國」耶!
蕭崇業曰:澎湖煙火相望,譬昔人千載旦暮之說也;曷足異乎!何者?天下之事得其神,即六合猶一家也;泥其蹟,即肝膽猶楚、越也。澎湖雖遠,均之,盈盈一水中耳;初非有昆崙、恆、岱為之閡絕也。千載且旦暮之,而矧數百里不可望哉!余前所云以「神視」者,蓋有為乎其言之也。是故君子必識大觀之義,而後智度宏;智度宏,而後四海之廣,不出吾目睫間矣。然則謂鼓山可望琉球也,亦宜。
杜氏「通典」
琉球國王,姓歡斯氏,名渴剌兜,土人呼之為「可老羊」;妻曰「多拔荼」。居舍大,十有六間。王乘木獸,令左右輿之。凡宴會,執酒者必得呼名而後飲;上王酒者亦呼王名,然後銜杯共酌。歌呼蹋蹄,音頗哀怨;扶女子上膊,搖手而舞。又曰民間門戶,必安獸頭。
按琉球國王姓尚氏,歷世以漢字命名;祖有尚忠、尚德、尚真,皆取義之佳者。不知何時曾姓歡斯氏不耶!妃選自民間,土人稱王曰「敖那」,稱妃曰「札喇」;乃云「可老羊」、「多拔荼」,豈方言或與世更異也。至於陪臣如王親、法司等官,但以先世及己所轄之地為姓名;若大夫、長史、都通事,則出自三十六姓之後矣。王之居舍,入門向北者七間;以堪輿家不利,乃稍折而東,深數十丈許。又向西者七間,以此為正。殿閣二層,上為寢室,中為朝堂;臣下傳侍,立簷柱前。凡閣門,以五色燒土珠為簾櫳;桌圍如之。中三間,略加金碧承塵,下覆以釆繒。地鋪重席,厚寸餘;行之,綿軟無履聲。傍有側樓,有平屋。有北宮,向南,亦七間,延賓於此;其廣闊弘爽,可擬寺觀之制,而比侯伯宅較高大云。然梁木質理渾堅,光細如膩;又足稱海外殊材矣。王出入,乘肩輿,非木獸;扛具十六人。傘色用五,亦有青碧土珠傘。從者數百,鼓吹前導,戈矛後擁;左右列武士,面蒙鬼貌,酷似中國門神之象,頗虓異可駭。仍以土珠小團扇並大鳥羽扇各四柄、貼金葫蘆一對為儀衛;義何所取耶?宴會不時,禮最簡樸。陪臣遇吉,每稱觴以壽王;王亦與之坐而共飲。夷俗嘔喣不峻絕則有之,豈敢遽至於呼名哉!樂用絃歌,酒間度新聲,哀怨淒切;嘗令夷大夫譯其曲,有「海不揚波、舟航利涉」之句,若為余二人而頌者。余雖侏禽無可與辯,然嘆老嗟貧、悲睽歡聚之意,大約人情不甚相遠如此。更以童子四人,手擊柝而足婆娑以舞焉;所謂「蹋蹄歌呼,扶女子上膊」為戲,則目所未攝也。大抵琉俗樸茂,其民不譚智於尺寸之間;故儉多貧而性乃好潔,慎於治室,曩時富家、貴族始得創瓦屋。邇來營窟漸易,棟宇斯興,周遭疊石為牆以衛;不然,望之宛一睥睨堡也。但其居不聯比,往往星散於巖谷中,跡若寥落而生聚實繁;剪茅列篳者,祇什之五、六矣。人復稍習於陶,如瓴甓、鉤頭、滴水、筒版瓦之類,大與中土無異;而圬者且亦精細不疏鹵,惟無獸頭耳。雖王宮梵宇,其屋脊角不過纍瓦封灰,或繩之以板而止。然今日之鳥跡,固他日之篆籀所由生也;又安知非其漸云。茲傳民間門戶皆安獸頭,此殆以耳視者乎,誤矣!
蕭崇業曰:余聞之「傳」曰:「章甫不可以適越」;蓋言斷髮文身無所用之,故適者必見困耳。乃自句踐以後,策臣、霸主接踵而興;非惟章甫不之越,且聲名彬彬為方內雄矣。夫越之地,與古等耳;何質文懸絕如此耶?蓋其所以漸而靡之者,要非一齊、一傅與一昕夕之驟也,較然矣。琉球顓顓獨居一海之中,去華人言服,乖閡遠甚。其呼名媟主、歌舞蹋蹄陋故之以,又安知不如杜氏所云。顧今稱臣入貢、回面請吏,其已久矣。中間文約之所沾漬,境俗頓更;風教之所周流,情形默奪:習與化移,容或異焉。追感桑滄之論,意者不誣乎!於戲!皇仁施及之遠,幾將日所出入處也;異時華人必資章甫而適中山矣,猗與休哉!
「使職要務」
洪武、永樂時,出使琉球等國者,給事中、行人各一員;假以玉帶、蟒衣,極品服色。預於臨海之處,經年造二鉅舟;中有艙數區,貯以器用若干。又藏棺二副,棺前刻「天朝使臣之柩」,上釘銀牌若干兩。倘有風波之惡,知其不免,則請使臣仰臥其中,以鐵釘錮之,舟覆而任其漂泊也;庶人見之,取其銀物而棄其柩於山崖,俟後使者因便載歸。邇者鑑汨沒之禍,奏准待藩王繼立,遣陪臣入貢丐封,乃命使臣齎詔敕駐海濱以賜之。此得華夷安危之道,雖萬世守之可也。
按領封之說,肇自前使占城者正、副畏難,不肯航海以畢事,曠日持久,渠國不獲已而領自海濱;非俞旨也。
蕭崇業曰:余攬舊錄內稱「國朝賜使臣以極品之章,恩寵渥矣;是以感激圖報之下,往往有人」。余竊以為不然。夫人臣之事君,要在無所為而為之;斯可以語忠。若其事在公,其心乃在私焉,非忠也。曷不觀古人以明其指乎?昔者,蘇武幽置窮窖;當是時,庸勳華豔,皆望外也。武之不屈,豈有愛耶?獨以此忠、此義,天地鬼神實鑑臨之,必弗以憂愁顛沛而遂失其節耳。故凡身苟可致者,無非人臣職分之常;不謂有寵而故任之、失利而故逃之也。夫海上之風波與窖中之旃雪孰異?第彼猶然膏草野耳。茲奉不貲之軀,僥倖於陽侯之險;其為危道,何俟於言!乃至設桴翼、造水帶,又欲藏棺、懸牌令見者瘞之崖谷;此正猶愚夫援入井者之衣,其裾雖絕,顧其人無救已。柱下之言曰:「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」。夫身且不欲有也,況多方廑慮,覬萬一於既溺之餘;委曲求全,設厚利以收已亡之骨:則亦何益之有哉!此固奉公忘私者當自信於拘拘譾譾之外,可也。否則,得無嗤余為迂譚乎!
「大明會典」
琉球自洪武年間,其中山王、山南王、山北王皆遣使奉表箋貢馬及方物。洪武十六年,賜國王鍍金銀印並文綺等物;山南王、山北王亦如之。永樂以來,國王嗣立,皆請命冊封。自是惟中山王來,每二年朝貢一次;每船一百人,多不過百五十人。其貢,馬、硫黃、蘇木、胡椒、螺殼、海巴、生紅銅、牛皮、櫂子扇、刀、錫、瑪瑙、磨刀石、烏木、降香、木香。
蕭崇業曰:昔在神禹,班賦九州;徵其名物,以供邦用。蓋言服以內耳,未及乎荒逖之濱也。厥後窮方殊域響慕華風,爭各出其土之所有,而珍奇瓌詭,往往布濩上邑,焜煌下陳;殆不止於纖綺、齒革、琛琳、璣翠而已也。然肇天之聖、承紀之主,顧獨不以此重焉;是故捐金沈璧、卻駿焚裘,淳史贊之、輓世頌之矣。夫琉球遐居海嶠,久與中國不相聞,無怪其名寢以不章已。迨我朝統一之初,乃首效服從,稟卬彝訓;以故皇祖嘉其義,輒以王禮禮之。而後琉球稱臣秉度之名,獨冠海以外。今觀其入貢也,惟錄其悃誠,不第其良窳;即輕鮮鄙樸之產,亦得以苞匭而驛至。視彼回面藏心、懷坻襮瓊,徒眩眩於纖綺、齒革、琛琳、璣翠之間者,大逕庭矣。此其所以歷異代而忠愈固、寵愈隆也。「書」曰:「不寶遠物則遠人格」;可不謂然乎?
·題奏
禮部為俯竭愚忠,條陳過海事宜,以隆大典、以重差遣事。
該本部題:儀制清吏司案呈,奉本部送禮科抄出戶科等衙門左給事中等官蕭崇業等題:『照得琉球國請乞襲封王爵,該禮部題奉欽依,差臣業、臣杰充正副使,齎捧詔敕前往彼國行禮。臣等竊聞遣人使於四方,古人所慎擇也。故仲尼曰:「使乎!使乎」!言其職未易稱有如此。因是嘗覽觀漢、唐之際,其有事於遠人也,必廣求可使絕域之才;無非欲其出慮發謀、殫忠畢力,能取重於外夷,以明中國之有人耳;此豈漫然而嘗試之者哉!洪惟我國家日域仰澤、月窟向風,輶軒之使,通驛萬國。然其一遇差遣也,率以該衙門輪定資次為準;不屑區區與小邦挈長較短、爭寸取尺,以求勝於彼我之間。故如臣等蚊負蠡測之資,皆得濫叨梯山航海之役。日夜循省,感愧交并,惴惴焉深惟無以對揚休命是恐。臣等又思「忠信可行於蠻貊,而不辱以有恥為先」。臣等自幼誦習斯語,頗知向往;其在今日,尤當益勵進修,而不敢甘心諉避以為盛明玷也。除臣等各相警勉外,所有過海事宜,輒敢條為四事上請。伏乞敕下該部詳議可否,令臣等遵照施行;則事不遲誤,而於使職為少盡矣』等因。奉聖旨:『禮部知道。欽此』。欽遵抄出到部,送司案呈到部。看得戶科等衙門左給事中等官蕭崇業等奉使琉球條議過海事宜款開「請留詔敕、祈報海神、責成有司、議處人從」,俱於使事有裨。相應開列前件,酌議上請。伏候聖明裁定,敕下本部通行各該衙門一體遵奉施行。
計開:
一、請留敕詔。〔夫遠夷向慕王化,所恃以為鎮國之寶者,惟此詔敕而已。前使臣陳侃等比照弘治、正德年間修撰倫文敘、編修沈燾等差往安南國留敕事例,曾經題奉欽依聽其請留,案在禮部可據。但臣等係齎捧之官,應否聽留?必須出自上裁;義不敢以前例而自專者。合無敕下禮部查議,容臣等臨時斟酌:如其意果誠懇,則亦俯順夷情,聽其請留;庶臣等有所遵守,而可以慰遠人敬奉之心矣。前件臣等看得:戶科左給事中等官蕭崇業等題稱請留詔敕一節,為照琉球修貢效順,閱世已久;每遇襲繼,則遣使臣齎捧詔敕賜封。蓋示小國無敢擅專,必待天朝之寵命也。先是,頒去詔敕,彼國每欲請留;是亦遠人知所欽崇之意,在天朝亦何所靳!往年使臣陳侃等奏請及此,本部覆奉欽依,准其請留去後。今本官仍為申明,合候命下,行令到彼臨時酌取。如其請留之意委係誠切,亦宜照例與留,以順輿情。伏乞聖裁〕!
一、祈報海神。臣等查得先給事中陳侃等奏「為乞祠典以報神功事」,奉世宗皇帝聖旨:『禮部看了來說。欽此』。該禮部覆:『看得給事中陳侃等奉使海外,屢遭風濤之險,幸獲保全。海神效職,不可謂無;賜之以祭,禮亦有據。隨移翰林院撰祭文一道,行令福建布政司備辦祭物、香帛,仍委本司堂上官致祭,以答神休』——已經遵行外,臣等竊惟河、瀆、海、嶽,載在國典;而柴望祭告,原非不經。且鬼神本體物而不遺,君子當無時而可射。與其有急而邀捍禦之福,孰若先事而修秩祀之儀。合無敕下禮部,行令福建布政司於廣石海神廟備祭二壇:一舉於啟行之時而為之祈,一舉於回還之日而為之報。使後來繼今者,永著為例;免致臨時惑亂、事後張皇,而神之聽之,亦必有和平之慶矣。前件臣等看得:戶科左給事中等官蕭崇業等題稱「祈報海神」一節,為照捍災禦患,載在祀典;祈報之禮,自昔有之。今使臣奉將王命,遠涉海濤;雖仰仗皇上威靈,百神自為之效職;然而賜之以祭,是亦所謂「禦災捍患則祀之」之意也。先年已有回還報祭事例,惟啟行之祈尚屬缺典。相應俯從所請,除報祭文先巳撰去外,合候命下,移文翰林院再撰述祈祭文一道,行令該布政司備豐腆祭二壇;俟本官啟行及回還之日,即於海神廟親自同本司堂上官舉行。仍永著為例,後來一體遵行。伏乞聖裁!
一、責成有司。夫濟險以船、督工以人,二者相因而並重者也。往年委官造船,其品秩稍崇者,則每厭為瑣細之務,而不屑於經理;若夫卑官下吏,則又視為奇貨可居,而專以侵欺為事。以故用失其人,而器多弗精;往往有中流折柁者。臣等竊惟宮室輪輿之類,壞而復修,猶甚無害;至於船不如法,輒有他虞。即使公輸在左、巧倕在右,亦無濟於緩急矣。此造船所以不可不慎也。合無敕下該部,轉行彼處撫、按衙門遴選所屬佐貳之中,或同知、或推官,必有才略而無負志節者,然後委之以造船之務,而又副之以廉幹指揮二員。俟船完之日、凡有司、工匠一併隨行。夫彼知其異日將不免於同舟也,則必加意督修,而不敢苟且搪塞以飾目前之觀。此固先年執事者之所議行,而非臣等敢為此拘牽之說以厚責於人也。前件臣等看得:戶科左給事中等官蕭崇業等題稱「責成有司」一節,為照督理造船,關係委重;往年任使非人,不行加意督修,以致造不如法,輒有中流折柁之虞。本官具題前因,相應申飭;合候命下,行福建撫、按衙門選委廉幹府佐官一員督造船隻,仍以廉幹指揮二員副之。務要責令各官不宜圖節省之虛名,惟當核修理之實費;不貴速完以邀敏捷之譽,而務期堅久以為萬全之謀。事竣之日,撫、按官詳加查覈;如有草略完事及任意侵剋者,即行指實參奏,以憑重加降黜。至謂欲令有司、工匠隨行,先年使臣亦曾議及;但臣等竊謂有司各有官守,似難擅離職役。查得該省都司例撥指揮監軍護送,合無將前項選委廉幹督理指揮二員即以監軍,及與該役工匠一併隨行;彼知利害相同,自不敢苟且塞責,而造作可必其如法矣。伏乞聖裁!
一、議處人從。夫遠涉異國,必閱歷時日而後竣事。其間飲食、物用、弓矢、器械之類以及觀星占風、聽水察土、醫卜技藝之流,皆得備具。蓋王命所關,故不得不重其事如此也。夫前項供給之需既出官府,則必有所遵奉而後可以動支。若分外多帶一人,則不惟過煩公費,而抑且事嫌私交,均足以累使臣而損國體。臣等查得福建都司例撥指揮等官三員、軍四百名護送;見今海防巳靖,似宜減去其半,非熟於海道者不用。至於天文生照舊取之南京,其醫生二名亦各擇其善者以行;與夫駕柁、執帆、船中應用之役,並今題請所不及、但係前時所必用者,容臣等在福建布政司酌量取用。大約貴精而不貴多,毋徒濫帶冗雜無用之人,以滋勞費。開船之日,仍令布政司將帶過人員、用過錢糧、造過器用等項逐一造冊,臣等會同巡按御史題知;此亦防閑節用之一端也。前件臣等看得:戶科左給事中等官蕭崇業等題稱「議處人從」一節,為照遠涉海外,豈惟閱歷時日,亦且風土異宜;凡一應合用飲食、器械之類及觀星占風、聽水察土、醫卜技藝之流,委不可缺。但謂「見今海防巳靖,所有舊例護送指揮、官軍似應減半」及稱「不欲分外多帶一人以滋公費,且嫌私交」,蓋深知使臣之體者;相應依擬。合候命下,本部移咨南京禮部,行令欽天監選取精曉天文生一名;其醫生二名,聽本官自便,各擇其善者隨行;凡合用供給之物與夫應該隨行之人,俱聽於福建布政司酌量取用。夫隨帶既無有冗濫,則廩餼自不至虛糜,外國亦無所騷擾;其於臣節、國體,有裨多矣。本官啟行之日,該布政司將帶過人員、用過錢糧、造過器械,一面申呈撫、按官會同本官題知;仍一面覈實造冊送部,以憑查考。伏乞聖裁!
萬曆四年八月二十二日,本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馬自強等具題。二十四日,奉聖旨:『依議行。欽此』。
禮部一本,為周咨訪以備採擇事。
該吏科等衙門左給事中等官陳侃等題前事等因;奉聖旨:『禮部看了來說。欽此』。欽遵抄出到部。看得吏科左給事中陳侃、行人司行人高澄等題稱奉命往琉球國封王禮畢,訪其山川、風俗、人物、起居、撰「使琉球錄」一冊上進,乞要詳議備行史館採擇一節,為照琉球國遠在海濱,華人鮮至其地;是故國俗、風土,知之者寡。今按「一統志」等書所記,事本傳聞,殊有該載未盡者。據左給事中等官陳侃等親歷其地,目擊其事;山川、風俗之殊,往來聞見,悉出實錄。因採擇事蹟,撰述成書。既以正載籍之所未盡,且俾後之奉使者有所考;足見各官留心使職,誠可嘉尚!似應俯從。合候命下之日,本部將所進「使琉球錄」付之史館,以備他日史館採集。伏乞聖裁等因。
奉聖旨:『是』。
欽差吏科等衙門左給事中等官臣陳侃等謹題:為出使海外事。
切照嘉靖十一年五月內,琉球國世子尚清上表請封,欽蒙差臣侃為正使、臣澄為副使,各賜一品服一襲、齎捧詔書一道、敕書一道、諭祭文一道並頒賜儀物等項,前往琉球國祭中山王尚真、封尚真子尚清為中山王。臣等隨即陛辭,先至福建造舡。舡大而費亦巨,經始於嘉靖十二年五月,至嘉靖十三年四月始克造完。舡完之日,遂至長樂縣廣石地方登舡。先期,尚清已遣蔡廷美等過海迎接,令通事林盛帶夷梢三十人為臣等駕舡。在五月初八日,解纜開洋。洋中偶值逆風,舡不可往,放回數百里;後遇順風,復往。因失針路,漂過琉球國交界地方--名曰熱壁山,遂泊於此。尚清聞之,差大臣一員帶夫四千餘名,駕小舡四十餘隻至熱壁,將舡挽回。五月二十五日,方到彼國。尚清即遣儀從及文武陪臣隨龍亭迎詔敕、諭祭文至天使館安奉,擇日行禮。六月十六日,行祭王禮。七月初二日,行封王禮。是日,尚清皆迎至國門外,一見龍亭,先行五拜、三叩頭禮,步行前導。迎至正殿,一如儀注行禮。開讀已畢,設宴款留,禮意懇至。臣等令儀從迎詔敕回館,尚清令通事致詞,欲留為鎮國之寶,臣等猶未允;各復令長史捧先朝詔敕來看,臣等始知留詔敕為先朝故事,況已奉有明旨,始許其留。行禮既畢,似應即回;因海中風浪不測,惟順風而後可行,非可以人力勝者。琉球在福建之北,去以南風、回以北風;故至九月二十日,方可開舡。計在彼國停泊一百十五日,日有廩餼之供、旬有問安之禮、月有筵宴之設;隨行人役皆給口糧,使之安飽。行時,復具黃金四十兩為贐。臣等在福建時,例有金帶、銀器等物送用,尚不敢妄受;況外國之物乎!故責以大義、陳以國法。彼亦知敬而不敢強,仍遣通事林盛帶夷梢十人為臣等駕舡;又遣王親寧古、長史蔡瀚、通事梁梓等另駕一舡,進表謝恩。開舡之後,二十一日晚颶風陡作,將臣等舡中大桅吹折、舵亦損壞,舟人皆震恐無措;荷皇上威福,以致神明默佑,得保生還。在十月初二日,入福建省城;同行夷舡今尚不到,或未免漂溺之患矣。
除彼自行補謝外,臣等切思三代以降,聖王不作、治化陵夷,以文德被海內者,尚不多見;況覃敷海外者乎!若越裳氏之重譯而來,以中國之有聖人耳。琉球國在海外,無慮數千里;漢、唐、宋時皆未嘗內附,至元時遣將伐之而亦不從。至我太祖登極,首先臣附,率子弟來朝;此豈區區勢力所能服哉!要必有所以感之者耳。我太祖悅其至誠,待亦甚厚;賜以符印、寵以章服,遣閩人三十六姓為彼之役,又許其遣子弟入國學讀書習禮。彼亦感激,久而匪懈。迨今皇上御極以來,制禮、作樂,聲教四敷;彼知中國之聖人復生,故欲竊餘光以誇耀他國,是以不避風濤之險,貢獻益勤、請封益篤。今日之舉,尤出誠懇:聞欽命,奔迎於海曲;見龍亭,匍匐於道周。非但不敢如緬甸之倨傲無禮,而亦不敢如尉佗之較量勝負也。臣等忝與使事,亦竊尊榮。無任感荷慶幸之至。
緣係出使海外事理,備將使事顛末,謹具題知。
欽差吏科等衙門左給事中等官臣郭汝霖等謹題:為渡海冊封復命事。
切照嘉靖三十七年正月內,琉球國世子尚元上表請乞襲封王爵;蒙差臣汝霖為正使、臣際春為副使,各賜一品服、齎捧詔敕並頒賜冠服、儀物等件,前往琉球國封世子尚元為中山王,仍諭祭中山王尚清。臣隨即辭朝,至福建省城督有司造船,渡海行事。適值連年倭患,阻遲海口,未得開洋;至今年五月內,海口頗靖,臣等乘隙而出。五月二十八日,在於長樂縣梅花地方開洋。閏五月初五日,行至赤嶼山,阻風三日,漂過琉球山。一日,幸彼處夷人在山哨望,知為封船,乃發■〈舟華〉牽引,回其境內。至初九日登岸,到於彼國;尚元即遣儀從及舉國臣民迎導詔敕至天使館安奉。擇六月初九日,行祭王禮;六月二十九日,行封王禮:世子皆躬率臣民迎導跪拜,踴躍嵩呼;歡聲洋溢,儼恪懇至。開讀既完,世子仍乞留詔敕以為國寶;臣等令其捧前者來看,因如制許之。大禮既成,臣等在天使館守候風汛回國。十月初九日登舟,緣風阻哪霸港口;至十九日,始得開洋。二十一日,在於洋中折舵;荷賴聖靈,得保生全。十一月初二日,歸至福建省城。其琉球國王尚元遣王親原德、長史蔡朝器等另駕一舟隨同臣等上表謝恩,亦以初十日到於福建海口。
除彼自行具謝外,臣惟唐、虞三代之盛,四夷來王;漢、唐以下,雖有屬國,叛服不常。琉球在海島中,乃能永堅一心,歸化無渝;臣等到彼,供應廩餼、趨走承順如郡縣然:非聖朝文德漸被之極,何以致此!我皇上十三年既冊其父,茲者又封其子;聖壽萬齡、聖威萬里,視祖宗有光而軼唐、虞、三代不二矣。臣等雖當海警風波之險,猶得周旋使事之榮;臣無任感荷欣忭之至。
緣係渡海冊封事理,謹具本題知。
戶科等衙門左給事中等官臣蕭崇業等謹題:為出使海邦竣役復命,以紓宸慮事。
照得琉球國世子尚永於萬曆四年七月內請乞襲封王爵,欽蒙皇上命臣業、臣杰充正副使,往封世子尚永為中山王;復蒙賜臣業麒麟衣一襲、臣杰白澤衣一襲、詔敕二道,並王、妃衣服表裏等物。隨即陛辭,赴福建督造封舟,業於萬曆六年巳完。頃緣該國接封夷船未至,臣等曾具疏以改期請。今陪臣正議大夫梁燦等率通事、夷梢諸人來迎,臣等謹以本年五月初十日由福建南台解纜;十六日,薄廠石;二十二日,梅花所開洋。次日,東風劇作,舟折而之南,因是遂迷針路。連行數日,茫無一山。周覽彷徨,深切疑悚。掣掣洩洩於巨浸之中,汎汎悠悠於狂瀾之上;猶賴神明默佑,漂流不遠。三十日,望見葉璧山。自此,去國可五、六百里許;乃挽舟而上,進寸退尺,為力甚難。至六月初五日,始檥舟哪灞港口,世子遣文武陪臣導引如儀。越二十九日,行祭王禮。七月十九日,行封王禮。在世子登降揖讓之間,固能恪遵成度而不敢失;在使臣辭受取與之際,亦知謹守大閑而不敢違。鉅典巳修,若可遄歸矣;又以北風未屆,故爾遲遲。於是以十月二十四日,自哪灞港出洋。比日風愈順,舟疾如飛。二十八日,颶發輒止;三十日,即抵台、溫地方。至十一月初五日,僅十一晝夜;仰藉國家威靈,凡四百餘人俱無恙,旋於閩之三山矣。計臣往還海上之期,歷年將半,寒暑儵更;雖微有波濤小警,然以井蛙曲士獲縱大觀,所謂「塵宇壯遊」,諒無逾此。要之,皆聖明之間寵、儒弁之奇遭也。
臣等竊惟寰海之外,封界寥闊,以國稱者萬數。琉球固上仁之所不綏而強武之所不讋者,迺獨於皇祖統馭之初,衷誠奔附,被服裳纓;繼今敬畏,秉忠不隳。臣節陳書奏表,有華士之風;履繩蹈規,為夷王之冠。翼翼然恭而有禮,郁郁乎文而不慚!膺朱芾之章,三錫有光於殊俗;捧絲綸之重,一字何止於百朋!驚睹漢官,忻逢周典;允矣,海國中千載一時也。臣等又惟在昔使臣,渡海屢罹艱危;譚及往事,令人不寒而慄。今二臣無折桅損柁之虞,而安流利涉,得以竟使事之榮;豈非中國有聖人,使海若效靈、馮夷助順,則亦何能徼厚幸如是耶!此尤見帝德之顯宣,真足以軼越前徽、馳騁哲躅,而陋輓近世於不居矣。臣等曷勝歡欣仰戴之至!
緣係出使海邦竣役復命以紓宸慮事理,備將使事本末,謹具題知。
琉球國中山王尚清謹奏:為謝勞事。
伏念臣清僻居海邦,荷蒙聖育,封臣為中山王,不勝感戴。除具表謝恩外,今有差來使臣二員--正使吏科左給事中陳侃、副使行人司行人高澄冒五月之炎暑,衝萬里之波濤;艱險驚惶,莫勞於此。臣等小國荒野,無以為禮;薄具黃金四十兩,奉將謝意。此敬主及使,乃分之宜;酬德報功,亦理之常。二使懼聖明在上,堅不敢受。微臣情不能盡,無以自安;令陪臣順齎貢奉,伏乞天語叮嚀,賜彼二使:庶下情盡而遠敬伸,無任激切感仰之至等因。
奉聖旨:『覽奏謝,足見敬慎。金著陳侃等收了。禮部知道』。
光祿寺等衙門少卿等官臣陳侃等謹題:為謝勞事。
侃原任吏科左給事中、高澄原任行人司行人,於嘉靖十一年蒙欽命差往琉球國,封世子尚清為中山王。往返三年,已於今年五月二十四日復命訖。近中山王尚清差陪臣謝恩,順齎臣等所郤黃金四十兩,具本進呈;欲天語叮嚀,下賜臣等。節奉聖旨:『金著陳侃等收了』;欽此欽遵。切念臣等奉皇上之命遠使琉球,琉球乃素知禮義之國,臣等至彼,正欲敷揚聖德、恪守臣節,為中華增重;安敢受彼非禮之餽!故筵宴之設必陳方物,具書固卻,至再、至三;書備於「使琉球錄」中,已塵御覽矣。臨行,以金四十兩為贐,堅不肯受;彼心不自安,冒瀆天聽,蒙皇上鑑彼敬慎之心,特下「收受」之命。臣等聞命自天,措躬無地,敢不拜受以為家寶!但奉使奔走,乃臣等職分之常;自揣無功,曷敢受兼金之惠!伏乞皇上將此金收儲內帑或命彼帶回,庶遂臣等之初心,而於君命斯不辱矣。無任感激敬懇之至等因。
奉聖旨:『已有旨了,不准辭。該衙門知道』。
蕭崇業曰:夫人臣委質於君,唯其所使,而不可有一毫計利之念。不直理當如此,要亦職分然也。琉球雖居海之外,然被服華法舊矣;彼以使臣遠臨其國,迺遂持數金勞苦之。於戲!堂堂天朝,顧以是答耶!其去市道交,若無幾耳。第後疏進闕廷得請之主命,而後敢授受;凜凜禮法之內,而德意寓焉。我國家之待使臣厚矣。雖然,充類至義之盡,孰若不受之,尤為正且大哉!
光祿寺衙門少卿等官臣蕭崇業等謹題:為謝勞事。
業原任戶科左給事中、謝傑原任行人司行人,於萬曆四年蒙欽命差往琉球國,封世子尚永為中山王。往返四載,巳於本年五月十九日復命訖。近中山王尚永差陪臣馬良弼謝恩,順齎二臣所卻黃金四十兩,具本進呈,欲賜臣等;奉聖旨:『禮部知道。欽此』。竊念臣等奉皇上之命遠使琉球,正欲喻德宣譽,為天朝增重;故凡一切燕饗、饋問之儀,必斟酌裁省,期於不辱。臨行,復以黃金四十兩為贐;此雖彼國酬勞之典,但揆之大義,實所未安。故臣等堅卻不受,原非矯飾。況彼國素稱守禮,臣等即有微勞,要不過率循常職、奉行故事而已;初非有昔人批難解紛之功、歸疆服叛之烈也,曷敢受非分之物、傷不取之廉,以貽外夷口實哉!伏乞皇上敕下該部,議將此金收儲別用或仍命彼帶回,庶使節以明、君命不辱,而於風厲臣工之道未必無小補矣。臣等不勝激切敬懇之至!
奉聖旨:『準辭。付該國使臣帶回。禮部知道。欽此』。
·藝文
大安禪寺碑記
千佛靈閣碑記
中山八景記
息思亭說
灑露堂說
灑露堂記
使琉球錄序
重刻使琉球錄敘
航海賦
大安禪寺碑記
宣德五年,正使柴山奉命遠造東夷。東夷之地,離閩南數萬餘里;舟行累日,山岸無分。茫茫之際,蛟龍湧萬丈之波,巨鱗漲馮夷之水;風濤上下,卷雪翻藍:險釁不可勝紀。天風一作,煙霧忽蒙;潮瀾渀湃,波濤之聲振於宇宙:三軍心駭,呼佛號天。頃之,忽有神光大如星斗,高掛危檣之上;耿煥昭明,如有所慰。然後眾心皆喜,相率而言曰:『此乃龍天之庇、神佛之光矣。何以至是哉?是咸賴我公崇佛好善,忠孝仁德之所致也』。迨夫波濤一息,河漢昭明,則見南北之峰遠相迎衛;迅風順渡,不崇朝而抵岸焉。
既而奉公之暇,上擇岡陵、下相崖谷,願得龍盤虎據之地,以為安奉佛光之所,庶幾以答扶危之惠。於是掬水聞香,得其地於海岸之南。山環水深,路轉林密;四顧清芬,頗類雙林之景。遂闢山為地,引水為池,捄之陾陾、築之登登,成百堵之室,闢四達之衢。中建九蓮座金容於上,供南方丙丁火德於前;累石引泉,鑿井於後。命有道之僧,董臨其事。內列花卉,外廣椿松;遠吞山光,平挹灘瀨。使巢居穴處者,皆得以睹其光焉;此酬功報德者之所為也。且東夷與佛國為鄰,其聖蹟海靈鍾秀有素矣。此寺宇之建,相傳萬世無窮,良有以夫。
建寺者誰?天朝欽命正使柴公也。
千佛靈閣碑記
粵自大明開基,混一六合;東漸於海,西被於流沙,聲教迄於四海。凡在遠方之國,莫不捧琛執帛而來貢焉。時東夷遁居東海之東,阻中華數萬餘里。水有蛟龍之虞、風濤之悍,陸有丘陵之險、崖谷之危。無縣郭之立、無丞尉之官,汙樽杯飲,盡其俗也。雖然,亦累貢所產於朝;永樂之間,亦常納其貢焉。洪熙紀元之初,遣正使柴山暨給事中、行人等官奉敕褒封王爵,頒賜冠冕;仍遣祭前王,使其知尊君親上之道、篤仁義禮樂之本。天朝之恩,無以加矣。當今聖人繼登龍馭,率由舊章。宣德二年,復遣正使獨掌其事,蒞臨以詢之,則見其王欽已於上、王相布政於下,其俗皆循禮法,熙熙如也。宣德三年,本國遣使歸貢於朝。迨夫五年,正使山復承敕來茲,重宣聖化。淮海往返,滄波萬頃;舟楫之虞、風濤之患,朝夕艱辛,惟天是賴。思無以表良心,遂倡三軍墾地營基,建立佛寺,名之曰「大安」;一以資恩育之勤,一以化諸夷之善。寺宇既成,六年卒事復命。
迨宣德八年歲在癸丑,天朝甚嘉忠孝,特敕福建方伯大臣重造寶船,頒賜衣服、文物之勞之。日夜棲跡海洋之間,三軍有安全之歡,四際息風濤之患;或夜見神光、或朝臨瑞氣,此天地龍神護佐之功,何其至歟!於是重修弘仁普濟之宮,引泉鑿并於宮之南,鼎造大安千佛靈閣;凡在諸夷,莫不向化。寶閣既成,佛光嚴整。八月秋分,又有白龍高掛,以應其祥;此嘉祥之兆,良有自也。建立碑記,以紀其事;使萬世之下,聞而知者咸仰天朝德化之盛,而同趾美於前人。因書為記。
建寺者,故柴山云。
中山八景記
潘榮
大明統一萬方,天子文武聖神,以仁義禮樂君師億兆。故凡華夏蠻貊,罔不尊親;際天極地,舉修職貢:自生民以來,未有如今日之盛者也。天順壬午春,琉球國遣使請立世子為嗣君,上命臣榮、臣哲往封之。癸未夏六月,由閩藩發舟;天風自南,不數日而抵其國,奉宣德意。封爵典禮既行,自國王以下皆拜手稽首,俯伏頌上大恩不已。越仲秋八月,國大夫程均、文達執卷謁使館,請曰:『文達敝居之東,新創有寺,山水頗清奇,命工圖為八景;願請登臨,留題詠以記盛美』。余念去君親、客海外萬里,方怏怏於中,奚暇及他事。大夫均請之不置,因與皇華蔡君克智同往觀焉。既至,是日白雲初收,天氣清明,山色秀麗。有松萬樹,所謂「萬松山」也;登山觀松,蒼然鬱然,堅貞可愛,因誦孔子「歲寒後凋」之語。凡與遊者,皆興起動心。山之東,行一里許至軒,曰「潮月軒」;軒中四面蕭爽。當天空夜靜之際,開軒獨坐,水月交潔,心體明淨;有志於當時者,得不起「高山景仰」之思乎!軒之左,鑿地為井;井上植橘數株。泉甘,足以活人;橘葉,可以愈病。程大夫取井之義,是蓋古人之用心也。右則有徑,徑石奇形怪狀;旁列皆佳木異卉,可憩可遊。大夫、長史諸君各酌酒奉勸,慇勤禮意,至再、至三;因飲數杯上馬。至送客橋,士大夫愛重,過橋須下馬;於是各相攜手。顧謂大夫曰:『昔子產聽鄭國之政,以其乘輿濟人於溱洧;孟子謂其惠而不知為政。今均為國大夫,此橋之作,豈特為送客耶,將以濟病涉之民也』。過橋行數里許,至緣江之路。時天色漸暮,漁舟唱晚。但見羽毛之餘祥、鱗介之獻瑞,極目海天,胸次如洗;曾不知穹壤間,復有所謂「蓬萊」也。由是而過樵歌之谷,樵人且歌且樵,熙熙乎、皞皞乎!我國家仁恩遍及海隅,太平之象,其可忘所自乎!出谷,但聽瀏亮之音,洋洋在耳。大夫進而謂曰:『此即鄰寺鐘也』。因而至寺,老僧率眾十餘人迎拜於道。余既佳其山水之奇勝,且喜夷僧之知禮,因令人扣之曰:『大夫以鄰寺鐘列於八景者,僧知此義乎』?因告之曰:『此鐘晨焉而敲,夷人聽鐘而起,俾之孜孜為善,無乖爭凌犯之作。暮焉聽鐘而入,俾之警省身心,閉門而思過咎。國大夫命景之義,其有益於人如此』!僧唯唯,謝曰:『謹當佩服斯訓』。他若山川之勝、景物之善,俱未及暇尋。雖然程大夫,中華人也;用夏變夷,均之職也。果能以諸夏之道而施之蠻貊,漸染之、薰陶之、提撕而警覺之,將見風俗淳美,中山之民物皆易而為衣冠禮義之鄉。余忝言官,當為陳之於上,俾史臣書之,將以為天下後世道;豈但今日山川景物之勝而已哉!姑書之,以記歲月。
息思亭說
郭汝霖
琉球天使館,自門布入正堂三間;自正堂引至書房三間,余處於東、李君處於西。房之後再三間,官舍輩處之。兩旁翼以廊房各六間,門書、輿皁寓焉。暑月蘊隆,促促數步內;琉之人為余弗安也,卜後垣空地,砌土瓦茅豎柱而亭之,余又扁曰「息思」。
夫人情,久相離則思。余馳驅上命,何敢言思!然舍桑梓、涉波濤,遠君親、旅外國,而鴻賓雁弟、玉樹芝蘭,數月各天,寥寥音問;余安能不用情哉!昔謝太傅,江海人豪;中年與親知別數日,作惡;余嘗寤嘆其懷。陽明子曰:『七情之發,過處為多』。余又惡夫情之過而惡也。斯亭之登,願少息焉,圖書在前、琴瑟在御,以吟以詠、以弦以歌;庶幾造化者遊,而忘其身之在異鄉矣。
灑露堂說
蕭崇業
余奉命中山,入天使館;堂故有扁,弗稱。居無何,余集夷諸大夫、長史,問曰:『而學詩乎?唐人云:「海東萬里灑扶桑」;此意在懷遠,誠足風也。余欲堂以「灑露」名,可乎』?諸大夫、長史請曰:『願聞其指』!
余譬之曰:『夫雨露者,天澤之潤者也。人君贊化以子民,何所不澤!以是知君與天也,其皆宰生物之機者乎;顧物有不同,而篤材因焉。大為豫章、女貞、莊椿、王桃、小為椒蘭、桂艾、繁荂、弱卉之屬,靡不渥雨露,欣欣向榮也。殆猶之四極八埏,凡綺疆窮里、星羅棋佈之邦,亦靡不承澤仰流,喁喁然日待命於君也。然各有幸、不幸焉:物或不幸,而齧蠹、枯槁,小之為好事者剝落其英;大遻斤斧,斬刈於樵人師匠之手。又或產於陰崖幽谷之中,蔽曦曜而亡睹;於是天之澤有時乎窮。其幸而不齧蠹、不枯槁,又不為樵師好事者所傷,即雖產於陰崖幽谷之中,而枝幹扶疏,稍稍潛滋暗長,以竊窺夫曦曜,則天亦不為之靳。今夫琉球僻居斥鹵外,一旦延頸舉踵,稱臣受約束;我皇祖嘉其丹款,制以間一載貢,乃愈益虛而嘔喻煦育之。惟恐其齧蠹、枯槁而弗茂,是以大字小者也,命之曰「培植之露」。然遵王道必由海;而海最險,萬一長於水而不安於水,如魚龍牙吻何!皇祖念之,輒徙閩人善操舟者數家,籍子孫與俱往來,令無若樵師好事之手所傷;是扶顛持危者也,命之曰「長養之露」。習故樸以野,不知有聲名文物舊矣。乃「世及」之請,朝廷代遣使臣奉制詔冕服王之,其寵融爛焉。振於殊俗,則雖產於陰崖幽谷之中,而與近日月之末光者無畏;是用夏變夷者也,命之曰「覆冒之露」。夫琉球,蕞爾彈丸國耳,其才地無所比數。茲能奮擢曶爽以自耀於熹明,小足以增華益豔,俾觀者奪目而眩心;大足以被廣陵、隱結駟,而一國耆老、臣庶往往獲有所芘藾,而不至於不可以蔭:莫非我列聖皇上湛湛湑湑之澤也。取「灑露」以名堂,豈不宜哉』!
於是諸大夫、長史拜,稽首曰:『走也悉草鄙之人,第日濡聖化而不知耳。唯公繹其說而辱名之,其自王以下敢忘天子之大德』!
灑露堂記
謝杰
灑露堂者何?夷天使館之堂也。灑露者何?諫議蕭使公所以名斯堂也。堂何以灑露名?雨露扶桑,繹唐人之風也。
自夷之有是堂,故弗扁;即扁,弗稱其名。比使公至,始得名,名又稱。邦人悅,以告不佞。不佞曰:『偉哉!諫議公之名斯堂也』!君道猶天然;乃天之澤莫大於雨露,雨露一濡,槁者甦、仆者起、勾者萌者達,何神奇也!顧蓼蕭露湑、杞棘露湛、菅茅露微,露葭則霜、露草則瀼、露薤則晞。若彼殊者何以故?因材而篤,親所為地者也,然皆非其至也。惟南有木,其名曰桑,樛枝扶蘇隱芘;其所藾者,三百里根蟠輪囷,餘億萬石大椿、冥靈、商丘之木莫敢望焉。露零其上者,皜若練、滑若脂,津津乎若河赤烏天雞待其膏以餐者,八百斛。嘻!異哉!有神木者,有天漿,彼固有以受之也。琉球為國,僻界萬濤中,汗史不前著;帝弗臣、王弗賓、歷代弗能馴;稽所為地,亦微乎微者。迨入皇朝,憬然內屬,其言曰:『風不鳴條、雨不破塊、海不揚波』。意者,中國有聖人乎!包茅竹箭,願齒東藩為聖人氓。貢既入,一再歲又輒至,不疏不數,如是以為常;即越裳之雉,弗奇於此矣。高皇帝嘉其誼,析圭儋爵,王之中山;與之盟曰:『東海為帶,南山若礪;國以永存,爰及苗裔』。嗣後值大封拜,則組練樓船絡繹海上,復給操舟之士三十餘家;即日南之車,弗劬於此矣。迄於今皇,聖德明懋,震於古始。會夷有「世及」之請,乃命余二臣循故事以行。太史授辭、秩宗典祀,袍則麟錦視三公、鞓則犀金視四岳、寶則圭玉視宗藩;杼軸之章分於內帑,貢篚之毳來自殊方。即朝鮮之胙,弗榮於此矣。荷斯三者,澤厥邦家為露也,不既多乎!乃若迓續天休,莫之夭閼;培厥輪囷、宏厥芘藾,俾與扶南之桑並芳,不為葭茅所竊笑,則惟王之休、諸大夫之力也,余何知焉!
諫議公以名進士起家,讀中秘書,擢居諫省。銜命而東,展釆錯事,不顏違於咫尺,無色變於風濤;正禮卻金,變夷之夏。推其意,不浣穢濁而清明之不已。將雨露者,誰得似君哉!不佞幸在事,敢為贅一喙若此。
使琉球錄序
陳侃
皇明德化誕敷,際天所覆,聲教咸暨。琉球越在海表,世奉正朔唯謹。每易代,航章乞封,則遣近臣將事。嘉靖壬辰,世子尚清以嗣國請;皇上仁覆無外,聿修舊章。時侃待罪左省,俾充正使往,而以行人高君副之。
銜命南下,歷詢往跡;則自成化己亥清父真襲封時,距今五十餘禩,獻亡文逸,倀倀莫知所之。考「一統志」、「星槎勝覽」等書登載互異,罔可據依。迺甲午仲夏,解纜閩江,賴天子威靈、海若效順,再旬達其國,宣詔敕、錫章服如儀。尚清率國人稽首,踴躍歡呼,稱職貢匪懈。已事遄返,十月朔還閩,可以卜日齋沐而見上矣。惟前輩使外國,率有紀錄或賦詠,非以炫詞華也。窮荒絕裔,亦造物者之所陶鎔;而風聲曠邈,品藻弗及。若道途之險易、山川之怪奇、風俗之媺惡、人物之醜好,以至昆蟲草木之變、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備器之不齊,非特探奇好事者所欲知;而使事之周爰咨諏,自不可少也。因與高君日紀聞見,凡道途山川風俗人物之實、起居日用飲食之細,皆得諸耳目之所親究;乃知舊存紀載,殆郢書燕說之類。志其略、辨其異,此錄之所以不容已也。
君子之飽,道腴者或寓目焉;其大烹之筵,薦以海錯,庶幾一下筋乎!不然,言之無文、行之不遠,覆瓿之具爾。若繼今使者取以為擿埴索塗之助,容可乎!
嘉靖甲午陽月望日,四明陳侃書於閩之長春堂。
重刻使琉球錄敘
郭汝霖
「使琉球錄」者,錄自陳、高二公始也。琉球歸化聖朝,前此嘗有使矣,而弗錄焉;遺也。遺則後將何述!滄溟萬里,不無望洋之歎焉。此錄之所以作也。二公之心,仁哉!
嘉靖戊午,世子尚元乞封,於是上命汝霖與李君際春往。首訪是錄,如獲梯航。解舟潞河,漳人鄭教授者來,語余渡海事;余出錄詢之,曰:『得矣而未盡也』。暨入福城,造船、用人,惟錄是據。間詢舊行故老,一二弗協;豈時變不相沿乎?將作之竣事之餘,二公前所行者,或未逮也。且事屬渾淪,要實未覈。余是年值海警淹遲,船更再造,人亦數新;視之前役頗詳。然其發端,則有錄資益弘多;而又懼其久且漫或遂遺也,後之使者將傷今而罪我矣!舟旋之日,因類編之。首以詔敕,尊君命也;次以使事、禮儀,述宏綱也;次以造船、用人、敬神,見緊要也;次以群書質異——山川、風俗、貢物並藝文、題奏而夷字終焉,具始末、備稽考也。嗚呼!後之使者,一舉目而星槎海濤,燦然如指諸掌矣。若夫登之天府備史苑稽查,則二公先之;愚何敢再瀆!
航海賦
蕭崇業
句町癡人奉命中山之役,戒艘於閩。有鏡機子,儼然造曰:『蓋聞甯俞竭力事主,艱險不避,人謂之愚;汲黯數好直諫,難惑以非,史稱其戇。吾觀若貌愉而和、行通而愨,匪愚匪戇,何故名癡?豈有說耶』?癡人良久不言,乃莞爾而笑曰:『僕鄙野之人,僻陋無心;胡敢當二賢也!顧即之時事、驗乎物情,名亦有自來矣。且夫乘人斗捷,智者相傾;而任理直前,則愚之所以優於械也。隨俗脂韋,謏者相和;而秉德持閑,則戇之所以不為佞也。茲者,徼寵靈以航異域,其孰敢違!彼訿訿者,避猶桎梏;萌萌者,但若康莊。詭蔓飾隙,遠脫冥翔;見幾之作,我則未遑!是以觀者訝其辨之不早,眾故譏其癡而無量耳』。鏡機子爽然自失曰:『若可謂安義命,而篤於自守者也。癡盍足病哉!「書」云:「若濟巨川,用汝作舟楫」;又獨不聞犯斗之奇耶?第今時世日益澆已,顧安所得楂也者而乘之!若惟單精畢力以造萬斛之舟,意者其有濟乎』!
於是癡人唯唯;遂命工師求大木,程之以有司、督之以當路。閱彼閩山■〈石纍〉佹,黝■〈雨上儵下〉萷蔘輪囷;連抱葰矗夭蟜,閜珂蔚若鄧林。彌臯欐阜,蔭谷蟠岑;攢鬱叢駢,朗晝旴暝:尊磊磊其上覆,森落落而刺雲爾。其考制掄材,凌巒超壑;移兵走檄,滌藪摧嶨。松樟採於劍之津,鐵力貿於嶺之表。鉅不厭修,細罔遺小。是斷是遷,載堅載好。凡既備矣,大工斯肇。於是覽「易」爻,思象旨;儀工倕,法虞姁。考日力之程,較費務之紀;問軼事於故遊,鳩黎人以經始。離朱督繩,班輸削墨。殊裁潤之時宜,概度稽於往牒;定豐約以執中,酌文質以立則。雕土豈效之務相,窾木用擴乎古哲;為梁遠陋夫絳襜,涉川無取於瑤楫。扛■〈穩,舟代禾〉參桅,交篐合櫐。穴牖梯艙,副柁重底;飛廬翟室,望之如宇。其上則有彤宮鏤像,漅櫨華欀;旋函綺櫝,睿制瓊章。錫衣命服,皮弁纁裳;玄冠盭綬,玉珮鏘鏘。犀金麟紫,芾舄斯皇。繁繐冰紈,緯羅束帛;連煙之文,獨繭之色。凡夫取竭天產、發輸人跡,為九賦之所斂、九式之所節者,是用傳宣乎「會極」之門,遠頒乎來王之國。其次則有文椸莞蒻,毛席毾■〈登毛〉;瓶缶匕匙,壽光水器。蘭膏朱火,賁燭金羊;炊釜篋緘,彝卣屏面。甂甌陶素,裛繡編連;鹽酪豉薪,唾壺獸子。綢槓絳縿,組帷流蘇;蒨旆颷悠以容裔,羽旌騷殺其紛如。材官畜用,利械兼儲;修鍜延鏦,銛戈刺殳;佛即鳥嘴,暘夷勃廬。大屈之弓,綦衛之矢;溪子之弩,越女之劍。龜蛇之旐,鳥隼之旟;軍容翼翼,豫戒不虞。若乃弘舸巨艦,非常可模。抗指南之暐曄,崇五樓之崢嶸;運貨狄共鼓之巧,使盡變化乎其中。是故外闊內虛,大人度也;陽行陰翕,方壺境也;畫鷁琢雲,等威異也;虯螭蜿蜿,橈櫓擊也!鷹瞵梟瞷,力士從也;嶠崒峰攢,棨戟列也;鳶翔鶻逸,麾蓋張也;蔽天翳日,帆揚而縵移也;流霞掣電,銀黃飾而赭漆光也;震霆轟輦,鉦音革響也;舞鸞律鸑、韻烏部蛙,鈞天角抵、繽紛錯集者,殊倆薄伎,散襟期也。若乃推驗天文,審測風日;星翳卜算,羽祝庖丁。匠氏縫工,調人司救;象胥掌訝,篆鏤丹青。與夫吳歈蔡謳,阮嘯孫唫;曹詩劉飲,秋奕嵇琴。陶泓毛穎,陳玄楮生:儼然數客,述古刪今。以至解難之丸,杯肘之射;棘猿之術,雕龍之英:靡不廣詢博取,競爽攄能爾。其大雖謝於馳馬,制實邁於釆菱;庶幾御長風以利往,責千里於寸陰。乃若梁麗晉舶,越舼蜀舲;沙棠木蘭之稱,青翰三翼之名:方斯蔑矣。
於是遴長年、齊三老,命先期以諏辰,輒開舟而出塢。士庶佇眙,觀者如堵;冠裳雜遝,紛餞於祖。導魚須,負矢弩;會候亭,循舊矩。割■鱻,羞燔脯;酌醴酬觴,鳴金伐鼓。揮絲競肉,移宮換羽。歡溢廝輿,禮殷客主。僕馬幅湊,譬風行雨。散澩■〈犭翏〉於,南臺之滸爾。乃揖讓辭筵,慷慨升車;祀天妃於廣石,初縱葦於梅花。臨萬頃之■〈氵膠〉■〈艹渴〉,杳莫窺其津涯;覘五兩以為表,指六合而為家:仗皇威之遠庇,託靈胥而自誇。遂竦節而結旅,忽輕舉以征遐;高宇澹乎其若寂,大塊恬然其不譁。映流光以霽色,照落景而俱嘉。窮區沒渚而不見,萬里藏岸其何遮!泓澳信難測之於蠡,淼茫無足語之於蛙爾!乃順■〈風韋■〈氵义〉〉鼓帆,凌波驟舳;不行而罔不至,不疾而靡不速。冏然若翔雲絕嶺之翼,倏乎如馳隙遺風之足。陋登仙以矜榮,儗乘楂而彷彿:此非海外之壯遊、人世之奇矚也耶!若乃陽侯磅磕以跳沫,天吳激礡而鼓濤;飛澇■〈氵哨〉■〈氵口再〉以相淈,洪瀾匒匒而互淆。轉天輪而頹戾,回地軸而爭撓。駊騀錯乎嵩衡抗嵷,磢錯乎雷澍叫號。濦濦浤浤,則星河似覆;潎潎濞濞,則日月如搖。篙工於是乎謹柁,楫師於是乎弛綃。當此之際,末可如何!雖馮虛以禦風兮,境非赤壁;縱遺世而獨立兮,心異東坡。有時乎竦慴戰怖,無日乎爽曠婆娑。怳千態以萬狀,怵談笑而起戈;須臾久於年歲,瞬息慮乎風波。有車馬行,公無渡河。由斯以譚,則知郭景純之所賦者,特泊泊之見,未習夫江漢之委輸也;木玄虛之所云者,乃想像之言,猶未睹夫灝溔之實際也。故嘗嗟徐衍之負石,怪精衛之塞溟;壯荊飛擒蛟而成氣,賢夏禹視龍其弗驚!若乃陳茂拔劍,事偶然耳;海童邀路,其誰忘情!夫是以仰舟中主敬之程子,悟遇風思過之管寧。坐而待旦,動與懼並;行無轍跡,止無所憑。鬱鬱墨墨兮眾心惙惙,搖搖悝悝兮我頭岑岑。
逡巡數日,乃始達於其境。於是世子遣文武之臣,駕彫輅,驂驌驦;坐組甲,建旗常。扈烏號,翹干將。羽騎飛蕤,金戈耀鋩。魋結左言之渠,鏤膺鑽發之行。驫飍驚捷,舞蹈趨蹌。前驅騁路,盱眸自旁。睹漢官之上儀,咸囅咍以振踴;慶千載之嘉會,愈色澤而神竦。亦有靡聞不來,無見而拱;周環羅列,盤闢舉踵。於是盛禮興樂,供帳設乎皇華之庭;夙戒具而贊典,紛呼嵩以祝齡。僸侏■離,於焉俱集;四夷迭奏,昭德之馨爾。其尚之以金章,加之以元服;戴纚垂纓,拖綏鳴玉。變左衽之陋風,襲中華之芳躅。御纂組於公庭,告先公於祠屋。追養之禮殫,受終之儀肅。齊虎拜於部夷,稱霞觴於宗族。然後捧綸章,留琳牘;奎翰輝煌,寶書霅煜爾。乃稽首頓首揚言曰:『明明天子,萬壽無疆者也』!於是命膳夫以大饗,爰致敬於使臣;滌濯孔嘉,禮儀振振。載之以醪酤,設之以豆豋;豐之以饔餼,介之以芳芬。館舍之所問候,緝御之所頻仍;佳勝之所賞玩,筐篚之所錯陳。淹藻景於二時,篤鄰好而常新;卻褭,之厚饋,堅不辱於遠人爾。
其鉅典既畢,涉冬始歸。瀇滉浮空,旋亦如之;傷心極目,褢望窘拘。風帷兮寒削,月帳兮淒嚴;驀玄英兮換節,迅金素兮迎年。狂瀾迴兮漸以遠,駕飛■〈舟乞〉兮俄還。安危值於所遇,變幻殊乎目前;而出坎履順,殆有鼓歡聲而振天者矣。
緬惟鄉之所謂神蕊形茹、股弁背芒,惴惴然而莫知所營者,果虛邪、實邪?抑虛者,舟邪;實者,我邪?誰虛誰實,誰我誰舟!蓋譬猶空中之態、夢中之境,物物皆遊,物物皆觀耳。彼有認水為海、認陸為岸,乃至認我為我,卒相角遂而不已者,得無障乎!於是閩之耆老、士大夫、縉紳先生之徒,罔不掀顏慰勞,深喜其獲終王命,以為邦國重也。
是時,鏡機子亦在賀中;顧獨出席盱衡而詰曰:『猗歟,偉哉!癡人固能蹈海哉!昔者子路喜桴海之從,聖人抑其好勇;廣德執乘船之諫,賢主嘉其直言。禍福所倚,幾希之間;此招賈之文,誦者悚焉!若幸免於風波之危而克如期以竣事也,詎非有相之道歟!第嘗聞之,識治體者,在修文德以服遠;尊中國者,不割齊民以附夷。茲緣蕞爾之小邦,而乃奉先人遺體;冀幸魚龍之牙吻,徒取彼重蒙:竊惑焉』!癡人憮然有間,曰:『客故習夫谹議乎?倘若所諭,適足以明其闇於全,而掇乎瑣膠拘譾之忌,而未睹其恢恢者矣!何則?忘九隩之藩屏而不以邊陲為襟帶者,乃曲士之井也;偷持祿之苟安而齷齪以避險崎者,非達人之所壯觀也。古之帝王,陋偏據而規小、恆宅中而圖大;掩略八極,靡國弗營。既尊居乎神州之卓犖,尤勤騖於鳥獸之外氓。北出名師,南馳信使;輶車朱軒絡繹不絕,樓船戈舫紛沓旁午。然皆弗克遺顯號於後世、傳土地於子孫!方今聖明在宥,威德房皇;九域密如,四封不聳。遼絕之黨、冠帶之倫樂貢效贄者,蓋以億計。琉球沾濡浸潤,歷年滋多;其奮濯泥滓,比埒箕子之邦。豈與夫烏滸狼■〈月荒〉、屠婆縛婦,奇肱反膝之酋、交脛長臂之種可同年而語哉!客倘願聞若說,請為左右揚摧而陳之!夫琉球者,上古所不能化,秦、漢所不能從。考之四隈,則大荒之外;測其封界,則閩、粵之東。遠望蓬桑,則曜靈晰逸,蜃霧晦蒙;琴高影響而化幻,犢配綽約以昌容。旁睇島夷,則朝鮮綱絡,越裳蔓引;渤泥迢遞以乖閡,蘇祿牢羅以互亙。其苑囿,則傀峰幽嶼,秀起特出;嵯峨降屈,中州所慕。其草木,則石帆、鳳尾,紫絳綸組;抗莖敷萼,布濩皋甊丘。其魚,則有吞舟吐浪,擁劍琵琶;蜂目豺口,狸斑雉驅:奇形殊類,胡可勝圖!其蟲獸,則雄螭■〈厂外贔内〉鼇,王珧海月;繡螺綺貝,土肉石華:詭桀出錄,瓖異無書。其禽鳥,則爰居避風,大鵬垂天;英眸縹翠,瀑瀵灑珠:往來喧聒,集若霞鋪。其宮室,則木無彫鎪,土僅白盛;重闈連闋,去泰去甚。「歡會」作門,「漏刻」聽政;殿曰「奉神」,名義斯正。迺設官僚,授之以柄:察度司刑,耳目司問。王親是崇,亦有賜姓;通事、長史,爰以將命。范茫群醜,此焉則勝;海濱之風,茲亦等競。是故賦倣井田,歷遵正朔。橫盜無斬關之慘,墨吏免椎膚之虐。攘雞何有於軻書,捕蛇不聞於柳說:則閭閻樂業,有餘嬉也。醇醲馴致,憲度漸陳。教亦崇乎釋氏,詩頗效乎唐人;羨聲名而遣學,精奕數而絕倫。歲時無須乎視草,髑髏豈聚於王城:則傳志綿邈,自覆瓿也。物貢所產,器貢刀、錫;胡椒、蘇木,硫黃、怪石;降香、櫂子,豈苞重驛。望日而趨,間載而至:則尉佗倨傲,不足云也。邇者東鯷即序,西傾順軌;交南懷化,漠北跂指。織路駢衢,梯山楫水。獻名琛於殊鄰,出瑰琰於冥壘。糞積壤崇,此麇赴坌舉;而稱臣入侍之輩,相與充斥乎藁街之邸。天子於是弘王者之無外,撫胡、越之一家。命鞮鞻以掌音,設韎任之舞曲;以娛五戎之君,以睦八荒之狄。駕長策於曶爽,廣博施於疏逖;常武輯嘽嘽之旅,小戎埋轔轔之跡。三五為之跨蹍,八九為之韜軼。禎符之所偉兆,鴻鉅之所舄奕:合在於此矣。然則琉球雖遠,豈其得而棄之!四牡雖勞,又惡可以已之!且夫兼容並包者,英闢之宏略也;布德宣譽者,臣子之急務也。故漢皇馳域外之議,博望不辭勩於月氐;隋帝採殊方之俗,朱寬久銜使於海國。值斯之動,農夫輟耰,紅女寢機;士馬創吮鋌而瘢耆、老弱傷嚴鏃而蹂踐,遐氓為之震竦。黔首蒙被其難,而邪行橫作;侵犯邊境者,猶不可殫紀。矧朝廷純茂,夷夏熙恬;遊原於邇狹,泳沫於迥闊。寰海之外,有不喁喁響慕中國者,則鮫人竊■〈強,口代弓〉之為士,而不稱引帝德。如之何,其不叫呼於芸夫!且僕以泛剽之弱幹,荷郅隆之倬典。方謂無異螳蜋之臂;客奈何獨以宗元之招賈者,戄戄然相恐也?已事而盤幸無談虎哉』!於是,鏡機子柔氣汗辭而謝曰:『斯事體大,固膚淺所不能備也』!降階捧手,欲讓而行。癡人曰:『復位,僕授而以航海之詩。其辭曰:於皇帝德,暨四方兮;中山請命,厥惟常兮。天子曰俞,爾宜王兮。錫以弁冕,黼及裳兮;赫赫詔敕,使臣將兮。布帆無恙,神所襄兮。一人有慶,率土康兮;本支百世,熾而昌兮』。
蕭宗業曰:余慨中原文獻之盛,志郡國者非絺章縟釆,弗克列於詞藝之林矣;抑何難也!琉球逖陋寡文,原鮮屬綴;求其掞蔚飛芳欲幾曩代之佳筆,不可得也。間有振藻緒於寥廓者,乃一時使臣攬物會心、窮奇標概,有所感而文生於情云耳。然又落落弗多見,見輒收之以備參考。故余鄙俚,謝彫之作亦濫得以災木焉。於戲!篇翰鉤玄,即名家必預乎隻目;否則,遺而桂薪珠米之際,急熾眉者每無擇於糲荊,勢使然也。文固有遇、不遇哉!
·夷語(附)
天文門:天,甸尼。日,飛陸。月,都急。風,嗑濟。雲,姑木。雷,刊眉。雨,嗑乜。雪,由旗。星,波世。霜,失母。雹,科立。霧,氣力。露,禿有。電,波得那。霞,噶嗑尼。起風,嗑濟福祿沽。天陰,甸尼奴姑木的。天晴,甸尼奴法立的。下雨,嗑乜福祿。下雪,由旗福祿。明日,阿者。昨日,乞奴。風雹,嗑濟科立。
地理門:地,只尼。海,吾乜。江,密乃度。河,嗑哇。土,足止。山,牙馬奴。水,民足。冰,谷亦里。路,密集。石,依石。井,依嗑喇。牆,拿別。城,繞。泥,乜祿。沙,是那。灰,活各力。橋,扒只。磚,牙及亦石。瓦,嗑哇喇。岸,倭嗑。遠,它加撒。近,即加撒。長,拿嗑失。短,密失拿失。前,馬乜。後,吾失祿。左,分達里。右,民急里。上,吾乜。下,世莫。東,加失。西,尼失。南,未南米。北,乞大。
時令門:春,法祿。夏,拿都。秋,阿及。冬,由福。冷,辟牙撒。熱,嗑子撒。寒,辟角祿撒。暑,奴祿撒。陰,姑木的。陽,法立的,晝,皮祿。夜,由祿。早,速多。晚,約姑里的。時,吐急。氣,亦急。年,多失。節,些谷尼即。正月,燒哇的。二月,寧哇的。三月,撒哇的。四月,升哇的。五月,惡哇的。六月,祿谷哇的。七月,式的哇的。八月,法只哇的。九月,谷哇的。十月,柔哇的。十一月,失木都及。十二月,失哇思。
花木門:茶,札。花,法拿。米,谷米。樹,拿急。果,吾乜。松,馬足。柏,馬足拿急。竹,達急。吮筍,達急。棗,那都乜。草,谷撒。瓜,吾利。菜,菜。梅,吾乜。葉,尼。香,槁。蓮花,花孫法拿。龍眼,龍暗。荔枝,利是。甘蔗,翁急。楜椒,窟受。蘇木,司哇。
鳥獸門:龍,達都。虎,它喇。鹿,加目。馬,吾馬。獅,失失。牛,吾失。兔,吾撒急。熊,谷馬。象,喳。雞,土地。鵝,喈哪。豬,□哇。驢,仝。騾,仝。狗,亦奴。皮,嗑哇。鼠,聶。鶯,打答噶。魚,游。羊,匹托喳。蛇,密密。猴,撒祿。龜,嗑乜。雀,由門都里。鳳凰,呼窩。麒麟,其粦。孔雀,枯雀枯。獬豸,害宅。仙鶴,司祿。象牙,喳冷其。玳瑁,嗑乜那各。牛角,吾失祖奴。喜雀,孔加查思。鶴頂,它立奴谷只。
宮室門:門,郁。窗,牙。房,亦棄。樓,塔嗑牙。御路,密集。丹墀,密集。御橋,扒只。皇城,窟宿枯枯。館驛,館牙。瓦房,嗑喇亦棄牙。
器用門:盔,嗑塢吐。甲,幼羅衣。刀,嗑答拿。箭,牙。弓,由乜。弦,子奴。槍,牙立。桌,代。盤,扒執(一名桶盤)。盆,大■〈〈束刂〉〉。瓶,匹胡平。床,墮各。船,莆尼。椲,花時。舵,看失。櫓,羅。篷,賀。箸,麥匙。帶,文筆。畫,葉。書,佐詩。筆,忿嚏。字,開第。墨,司默。紙,堪批。硯,孫司利。鎖,插息。碗,麻佳里。屏峰,飄布。香爐,稿爐。花瓶,拋拿。香盒,福法各。倭扇,枉其。箱子,凱。酒鍾,撒嗑子急。茶鍾,茶麻佳里。棋子,戧其。玉帶,衣石乞各必。金鍾,孔加尼麻佳里。
人物門:皇帝,倭的每。王妃,倭男札喇。國王,倭王嗑吶尸。王子,倭奴鬱勃人誇。朝廷,倭每奴。大夫,大福。長史,丈司。使者,使臣。通事,通資。正使,申司。副使,付司。唐人,大刀那必周。師父,失農褒。和尚,褒子。父親,一更加烏牙。母親,倭男姑吾牙。兄,先札。弟,屋都。妻,同之。子,枯哇。女,烏男姑。琉球人,倭急拿必周。日本人,亞馬吐必周。朝貢使臣,嗑得那使者。大明帝王,大苗倭都每。琉球國王,倭急拿敖那。
人事門:跪,匹舍蠻資之。說,嗑答里。拜,排失之。興,屋起里。走,迫姑一其。行,亞立其。去,亦急。來,吃之。你,吾喇。我,瓦奴。有,阿力。無,妳。………(原書缺頁,脫三十詞)不好,哇祿撒。放下,由六尸。作揖,利十之。給賞,烏鴉沒谷古里。方物,木那哇。多少,亦加撒。言語,麼奴嗑答里。曉得,識達哇。不曉得,失藍。聖旨,由奴奴失。御前謝恩,惡牙密溫卜姑里。且慢走,慢的。上緊走,排姑亦急。上御路,惡牙密即約里。再叩頭,麻達嗑藍子其。
衣服門:緞,圖受里。紗,撒。羅,羅。紬,柔。絹,活見。布,木綿。綿布,奴奴木綿。夏布,拿都木綿。紵布,達急木綿。葛布,嗑布。彩緞,拋拿圖受里。改機,蓋乞。官絹,活見。倭絹,活見。西洋布,尼失木綿。靴,匹藍加,韈,乎韈子。鞋,皮夜。帽,冒。紗帽,沙冒。帶,文必。網巾,罔巾。員領,員領。衣服,豈奴。衫冷今。裙,嗑甲莓。褲,嗑甲馬。
飲食門:酒,撒其。茶,札。飯,汪班厄。菜,菜。果,刻納里。粉,由諾沽。面,皿其諾沽。肉,失失。魚,游。酒飯,撒其汪班尼。喫茶,札安急弟。喫飯,汪班尼安急弟。喫肉,失失安急弟。
身體門:頭,嗑藍子。耳,米米。眉,馬由。目,乜。口,窟之。牙,諾其。鼻,拋拿。手,剃。腳,匹奢。心,起模。身,度。髮,嗑十藍其。鬚,品其。鬍子,胡品其。齒,扒。
珍寶門:金,孔加尼。銀,南者。銅,押里嗑尼。鐵,窟碌嗑尼。錫,石碌嗑尼。錢,惹尼。鈔,支尼。玉,依石。珠,撻馬。石,一實。瑪瑙,吾馬那達馬。珊瑚,牙馬那達馬。珍珠,撻馬。水晶,血子撻馬。玉石,撻馬一實。琥珀,它喇。犀角,吾失祖奴。硫黃,油哇。
數目門:一,的子。二,答子。三,膩子。四,由子。五,一子孜。六,畝子。七,拿納子。八,鴉子。九,酷骨碌子。十,吐。十一,吐的子。十二,吐答子。十三,吐密子。十四,吐由子。十五,吐一子孜。十六,吐畝子。十七,吐拿納子。十八,吐鴉子。十九,吐酷骨碌子。二十,答子吐。一錢,一止買每。二錢,尼買每。三錢,山買每。四錢,申買每。五錢,吾買每。六錢,六谷買每。七錢,式止買每。八錢,法止買每。九錢,枯買每。一兩,就買每。十兩,撒姑每。一百兩,撒牙姑。一萬個,麻就吐失。千歲,森那。萬萬歲,麻由吐失。
通用門:看,密只。求討,答毛里。說話,麼奴嗑達里。知道,識之。不知道,失藍子。不敢,揚密撒。東西,加尼尼失。閑,漫圖押里。不閑,漫圖奈。說謊,由沽辣舍。實話,馬訟沽夷。不見,迷闌。快活,括其。辛苦,南及之。笑,瓦喇的。啼,那其。呌,院的。痛,一借沙。■〈疒恙〉,課沙。明早起身,阿者速圖拖枚榻支。
·夷字(附)
(圖表,故省略,詳細內容請參見版面文件)
夷國上下文移、往來書札,止寫此數字。凡音韻略相類者,即通用也。
蕭崇業曰:上古結繩而治,初無文字可考。迨蒼頡創為六書、史籀復作大篆,其蟲文鳥署之類,■〈遄,王代而〉■〈遄,王代而〉主於象形;而字聲、轉借,率由以出。原其意義,殆非苟作者。惜自分隸、行草、八體紛紛日改月易,世俗樂趨簡便,而古文不幾於廢乎!茲觀本國流傳字法,大抵紆曲蟠斜,與篆體略相放?。科耶?斗耶?象形者耶?至如謂魚為游、土為足止、玉為依石,知道為識之、不見為迷闌,蓋亦有意義可明矣;是惡得以嘍麗盡非之!
·皇華唱和詩(附)
余二人居中山四閱月,輒有屬綴,皆與使事相關,非徒流連光景者比也。詩以時次,不論格云。
梅花開洋
月吐青山倚艦樓,為馳王事渡仙舟;槎隨博望從今日,雨罷扶桑定晚秋。艙外雲飛星欲動,洋中濤起地俱浮;遙知天路行應遠,記得君平說斗牛!(蕭崇業)
仙■〈山竒〉渡口水飛樓,十丈青蓮太乙舟;風笛數聲江閣暮,梅花五月海門秋。天高北極星辰轉,地坼南溟日夜浮。此去若過烏鵲渚,好將消息問牽牛。(謝杰)
過東沙山
出使殊方水國遙,東沙入望翠如髫;欲從日域開金詔,非為天台訪石橋。海色晴疑雲外雨,濤聲聽似樂中韶。丈夫意氣籠霄漢,何必區區戒弄潮!(蕭崇業)
一線峨眉入望嬌,芙蓉雙黛削岧嶢;看從日際晴如晝,失卻風前翠轉遙。碧落無垠波接漢,滄浪有信月隨潮;探奇不用燃犀照,海怪年來已盡銷。(謝杰)
迎薰歌
琉球入海針為路,孤舟去去南風渡;驀然東折不可行,石尤之風反南征。波濤洶湧高百丈,湍流橫蹙噴舟上;陽侯激怒勢欲傾,銀屋飛來與船並。又如千駟奔躞蹀,萬斛雄舸邈一葉;四圍冥昧灝無邊,晝夜茫茫混大圓。狂澇喧豗紛不止,雷震碧空差可擬;轉天搖日蛟螭藏,三峽迴川那足方!舟人股弁靡所立,孱兒群呼抱相泣;使君危險總忘情,重視王命此身輕。「忠義」二字良獨守,泰山、鴻毛我何有!丈夫所貴意氣多,慷慨翻為浩浩歌。封姨一夜薰風正,大家拍手篙師兢。使君至此開心顏,航海難於上青天;腸斷征帆幾半月,何時得到中山國?(蕭崇業)
琉球東來海為路,乘風七日即得渡;石尤作祟未可行,翩翩彩鷁翻南征。樓船去水高尋丈,水花飛薄樓船上;突然下湧船底平,船高直與牙檣並。船穩如山勁如鐵,簸弄中流如一葉;瀑布飛來萬縷鮮,玻瓈碾碎亂珠圓。銀山雪屋紛紛起,錢塘之潮那足擬!鯤鵬飛躍蛟龍翔,廣陵之濤何敢方!天吳九首作人立,舟中弱豎駭欲泣!使君持節了不驚,君命為重身為輕。平生忠信知無負,風波顛危我何有!憑誰為語海波羅,臨流一賦迎薰歌;歌聲夜徹群靈聽,明朝一箬華風競。(謝杰)
見山謠
水國迢迢幾萬里,天涯浩浩無窮已;封舟一去淼何之?更憶島中山可指。少女倏忽反東風,四方易位晦朦朧;柁工迷路隨波逐,海客無謀任轉蓬。平嘉嶺已踰,雞籠嶼安在?花瓶隱不浮,釣魚沈翠黛。洪濤白浪如夢中,長年、三老虛相待。武夷盤九曲,八閩峰鉤連;鐵障與鰲頂,巉巖不可攀。青山盈睫不用一錢買,滄海之山何太艱!魂飛思山處,目斷望山時;精衛費木石,安得愚公移!舟人日日頻指點,謂雲是山還復疑;驀看波前鴨頭綠,邈然太倉一粒粟。須臾突起喜欲狂,譬若遷喬出空谷。有山海可渡,見山舟可行;開醅使君飲,操觚使君吟。如此風波俱度外,祗有蒼蒼解我心!(蕭崇業)
船中惜水勝惜漿,洋中見山如見娘。槽間汲水不盈尺,七日看山迷黛色;長年、三老陰自憐,使君不語心悄然。今朝隱隱波前起,萬碧叢中著黑子;舟人指點信復疑,稍看如髮又如眉。風帆去去迅於箭,蒼翠須臾應可辨;滿船色喜渾欲狂,娘爾何來天一方!七閩連山千百里,處處相看不知喜。(謝杰)
三龍吟
我駕樓船壯心目,海洋白浪如銀屋;手持灑露紫泥書,赫赫威靈清水族。七日泛長流,三龍突出遊;伏暉匿景天地暗,噴沫湧珠煙霧幽。三行氣噓白,萬丈虹森列;呼吸風雷不可當,篙工、舟子面無血。豎兒勿惴懾,使君且從容;紛紛航海者,聽我掀髯歌三龍。暴螭懼陳茂,潛蛟沒周處;丈夫視龍猶蝘蜓,玉節在船何敢阻!我寶雙龍劍,一雄還一雌;結佩上長安,意氣誰與媲!提攜白日橫四海,無乃神物會有時。天王御九有,鯨波息已久;況復金函詔,百神咸護守。三龍接翼巧相期,得非來朝惟恐後!世間詭異難盡知,海中變幻何太奇!泥蟠天飛固其理,聖作物睹迺如此。使君解龍意,粉牌朱書字;龍悉使君示,須臾形漸避。麾除群怪如驅羊,呵禁不祥走無地。疊閣俄興霖雨機,三老始成舟楫事。舟楫霖雨總一時,詔指中山望不迷;龍行雨散雲霞止,人人都在光天裏。(蕭崇業)
九五龍飛利見時,雙星行部臨東夷;手持黃紙盤龍字,照入滄波光陸離。波底蛟龍驚欲奮,扶搖何獨鯤鵬運!重譯未知天使來,波靈已識龍顏近。一龍哭起巽之東,欲起未起雲冥濛;蒼涎湧作三天塔,白氣噓成千丈虹。二龍接翼臨單卯,濤頭欲現黃金爪;回首三龍在艮隅,水族相期何太巧!霧滃瀾翻勢轉殊,怒濤如失頷下珠;匿伏景光成變幻,混茫天地入虛無。舟師面面無人色,此物向來勢何棘!一吸能空萬斛舟,孤槎詎抗三龍力!使君自苦還自疑,靈物何應嫁禍奇?金函開詔龍來集,此意就中知者誰!倉卒傳呼走衙吏,牌上朱書兩行字:「知龍來意貰龍朝,深藏毋令舟人悸」!牌發斯須龍漸消,似來欲往勢可招;如虹白氣隨風散,帶雪蒼涎逐浪飄。滿船更生驚復喜,群來問我何能爾?君王神聖萬靈馴,來為斯來止為止;來時欲朝咫尺威,止處尤占威不違。煩君更作葛陂杖,護我天涯星使歸!(謝杰)
祭王漫賦(有引)
故事,迎諭祭龍亭至,世子第出廟立候,於義未安;因讓之,乃拜。蓋前此所無者,志為例。
二使遙臨草色芳,晴雲繞繞閣穹蒼;殊方召對聞天語,緋服新披接御香。露灑扶桑情漫切,槎登瀛海路偏長;控津四望流千頃,環郭群峰水一方。壓渚樓台高欲墮,夾堤松竹鬱成行。干旌迓日榮東土,鼓角凌空入大荒。節惠貽名恩自渥,悼先有典禮宜莊!片言感悟從輿論,五拜雍容伏道旁。鴛鷺鳴珂迎鳳輦,貔貅拂劍護龍章。牲牢奠處悲風起,楮幣焚時白晝黃。祠廟陰深人已去,弓裘業紹世彌昌!鴻基遠鎮鯨波國,麟彩光搖薜荔牆。闕望北辰儀肅肅,嵩呼三壽舞蹡蹡。小部笙鏞陳不作,外庭客主酌初嘗;飛花落席銀題暗,晚照當軒羽騎茫。半下祥烏棲暝樹,左言夷稚擁歸韁。皇仁浩蕩包藩服,獨此冠裳擬漢、唐。(蕭崇業)
誰灑扶桑露,相將到薜蘿!西原分氣色,東海沐恩波。鶴久乘雲去,龍初捧日過;玉堂太史筆,金馬使臣珂。典出尚方異,儀同藩邸過。二牢崇漢祀,三爵酹周醝;楮幣方相燎,鉦鐃鼓吹歌。費詞非聚訟,故事定傳訛;咫尺瞻天近,尋常如禮何!一言能轉悟,五拜不須訶。義可因心起,詩奚徒誦多!主威與臣節,九鼎重峨峨。(謝杰)
封王篇(有引)
天使館,離王城十餘里;襲封之日,始得入焉。因以周覽邑里、咨訪民風,非漫遊也。感賦。
設險環山海,巍峨百二城;王居何壯麗,水國邈無垠!王居水國跨溟渤,檀洞三山奠荒服;洪瀾疊影出鮫宮,白浪排空橫地軸。板殿陰岑覆翳林,茅簷窈窕雄民屋。崎途石砌向城隈,篳戶蓬門野徑開;旁竇斜通漁父浦,交衢直指梵王台。閭里詩書南冑入,傳家禮樂自天來。矯首不違顏尺咫,制詔及今褒太史;我朝貢賦國千餘,未必承恩皆如此。大姓賜閩人,陪臣盡戚里;閩人戚里世咸休,輔轂犬牙相角犄。銅雀春深無二喬,綺帳樓空謝豪侈。冠裳秩秩稱大宗,炊膏饌鼎待鳴鍾;葆蓋雕鞍珠絡馬,銀題堊閣錦盤龍。笙簫鼓吹夷歌競,犀鞓麟彩介圭搢;一時文物振殊方,鏘金拖玉王侯盛。疏爵王侯多近臣,樓船照耀海之漘;鸞節經過時燕喜,天涯傾蓋每留賓。承筐抒悃愫,投轄爭酬酤;瞑入朱城白日暮,霞飛絳旆紅塵度。百味寫芳鐏,九微燈欲陳;王門非復張公子,灞陵誰禁李將軍!斷巖十里松風勁,野岸孤村蘿月靜。禮成大典使星回,負弩呼燎喧似雷;髻兒攜手紛馳騖,蠻婦倉皇採薪路。君不見,漢官威儀驚野老,中國聲名外國慕?(蕭崇業)
進王城冊封,周覽國俗,感成二十二韻
叢岡蜿蜒逐波洄,別是乾坤一劫灰;桑土幾從滄海變,藩封仍寄白雲隈。市無寶藏三家聚,城不金湯百雉開;登望四周皆渤澥,幅■〈巾員〉十舍半崔嵬。王居板代琉球瓦,梵剎山為般若台;文獻未能徵杞、宋,菁華誰得似鄒、枚?湼槃僅解波羅蜜,曲譜惟吹鷃濫堆。日近扶南偏易煖,天高薊北若為媒。越棠朝貢千年在,當寧恩光一道來;象緯早占滄水使,樓船高駕豫章材。槎飛五月鯤鵬運,詔捧三秋鸞鳳毸;函裏絲綸將雨露,階前干羽淨氛埃。赤旒弁綴星文爛,白玉圭傳雪色皚。犀束帶圍窺海怪,麟團袍錦學宮裁。虞廷獸舞瞻京闕,周陛鑾聲徹上台。小隊笙歌蠻部樂,大庭宴會內家醅。花飛杏苑靈鼉急,梅落梨園玉笛催。河朔未開十日飲,主賓先酢萬年杯。風瓢葆蓋龍蛇動,暝入罘罳鳥雀豗。夷旅韜鈐饒劍戟,漢官儀羽象雲雷。禮成人散黃昏後,椎髻爭看天使回。(謝杰)
王致詞清辨,雖其臣素通漢語者不能過;口占一絕
鸞詔新頒世襲芳,卿雲團蓋護穹蒼;夷王不作侏禽語,萬歲聲聲祝聖唐!(蕭崇業)
殿中旗影動魚須,珮玉鏘鏘向陛趨;自是堯天多壽祉,侏禽猶解作嵩呼。(謝杰)
王至使館(有引)
故事,二使凡數赴王城,王堇瀕行一答。余謂祭、封禮畢,王不拜,即讌不往。渠知余二人有督過意,輒先枉謝,躬致請啟;蓋曠典也,喜述。
轔轔車馬出郊闉,十里風塵訪使人;為答朱輶臨鰈域,先勞丹轂駐江濱。腰圍犀玉驚龍怪,袍鏤麟金詫島民。折節下賢夷盛事,不同南越傲王臣。(蕭崇業)
七星冠珮五雲■〈方肖〉,投轄風期傾蓋交;駟馬欲來姝者子,雙旌先枉浚之郊。壺觴薄採中山■〈艹敕〉,帶礪長分上國茅。宴罷高堂歸去晚,月華初照刺桐梢。(謝杰)
述志,兼諭夷中君長
一時舉動萬年規,暮夜辭金適所宜;欲吐經綸酬主願,豈將溫飽負心期!明經私淑三千教,壯志輕驅十萬師;義利欲嚴儒者事,清風何必使人知!(蕭崇業)
歧路何須嘆噞巇,齊門竽瑟未深悲!天如有意生山甫,世豈無人是子期!鯤鬣自應晞碣石,鳳毛終不飲塘陂;尉陀莫致兼金贈,暮夜猶當畏四知。(謝杰)
郤金行
宴罷中山贈數金,居夷那變四知心;義利源頭須慎獨,豈緣故事輒相尋!金函開詔使殊方,韡韡皇華眾所望;薏苡恐招犀玉謗,賂金媿入陸生裝!帝子重色貯金屋,我易麟趾貿書讀;但願明經勝滿籯,可憐豪富悲金谷!白晝攖金何太迷,黃金絡馬遭傾覆;金丸最惡韓嫣侈,婦賢且解遺金辱。君不見:燕王好客築金台,高士掉首去不回?天生李材必有用,期散千金還復來?又不見:鮑叔讓金交誼篤,仲翁問金樂宗族;不疑償金同舍子,幼安鋤金如草木;祖榮一錢猶為多,清獻琴鶴良自足;趙軌飲水范甑塵,羊續懸魚苗留犢?余誠不能比德於數者,區區竊慕古人之芳躅。(蕭崇業)
夷中一宴一酬金,使君不改初來心;還君酬金盡君爵,為君翻作「郤金吟」。丈夫書中金為屋,少小賣金買書讀;一朝通籍入金閨,姓名時附泥金牘。金函捧詔來扶桑,並趨金殿辭君王;腰間白玉金魚佩,袍上蒼麟金縷光。歸裝何用金為賂,有金不售長門賦;此身自許雙南金,懷金(下有缺頁)……。(謝杰)
〔失題〕(因上有缺頁,或不止缺一首)
探奇同諫史,挈榼過東禪;潮近花皆雨,亭空草盡玄。慧光圓佛日,梵樂出人天。興盡且歸去,留題與記年。(?)
東光寺待月不至,冒雨歸
待月僧敲戶,臨流影射堂;雲橫燈易暗,雨過席生涼。綠野通佳氣,青山澹曙光;高情留晚興,取醉亦何妨!(蕭崇業)
攜觴聊待月,邂逅遠公堂;坐對海門近,吟堪山雨涼。空華輪桂魄,法藏放蟾光;即此嬋娟在,沾衣故不妨。(謝杰)
中秋讌集
王孫開宴護丹紗,一部歌鍾助故家;酒注金鐏光透綠,詩成繡口筆生花。輝輝野日明雕節,瑟瑟江風送晚槎;自是清秋堪遠矚,棲烏半下斗橫斜。(蕭崇業)
海國杓回秋氣嘉,雙軺同過左賢家;空門土淨金為地,桂闕天高玉作花。引白觴分靈兔藥,飛紅標奪木龍艖;江甊十里歸來晚,譙漏聲聲月未斜。(謝杰)
海月詠
桂魄明如水,寒香夜更飄;鷺飛霜護羽,兔逸雪侵毫。台迥光先滿,窗低影乍逃;霧沈天宇靜,外戶杵聲高。
最愛嬋娟好,呼童酒數沽;僧歸看僻徑,鳥宿辨高株。靜女迎風瘦,仙姬對景娛;時時太清內,不欲一塵汙。
夜色橫空霽,珠胎裛露光;浮暉凝綺席,漏彩上宮妝。豪士逢知己,愁人堪斷腸!舉頭頻睇望,猶自在他鄉。
潭淨明逾冷,秋深夜望舒;螢流窺縵小,雁過入林疏。魄皎窗生白,輪盈鏡不如;良宵三五盛,萬國借光餘。(蕭崇業)
何處疑霜雪,秋溟顥氣高!蓬山鰲矯首,桂窟兔驚毫。晴射潛蛟運,明翻水怪逃;仙瀛知不遠,長照燭龍膏。
靈弦俄入望,海色轉堪娛;初魄魚驚釣,圓華鮫弄珠。光攤金琥珀,影挂碧珊瑚;今夜水晶殿,龍湫貯玉壺。
玉姊秋來媚,盈盈水一方;嬌傾江國色,淡倍海門妝。員嶠安明鏡,重溟濯素裳;波光涵夜碧,疑是搗玄霜。
三島煙波靜,雲間跂望舒;空華澄覺水,圓景注歸墟。晦朔滄桑外,升沈潮汐餘;流光誰解賦,希逸木玄虛。(謝杰)
水亭觀龍舟
叢林搖翳山森綠,一鑑陂塘寒玉;官家清俊眾兒郎,簪花縛錦盛妝束。刳木為舟酷似龍,三舟百人還不足;口吐菱歌手擊鼓,衡行馳縱爭相勗。矮矮茅亭綺讌開,炯炯雙星結駟來;波影拂霞明石砌,江光如練潟珠胎。矞靄卿雲棲斷樹,霏暉慧日邕仙酤;金龍倏忽出參差,並撐頭角池中觸。桂楫蘭橈遞往來,宛然萬頃蛟螭浴。嵐煙揚覆遙蔽虧,沙岸微茫細雨隨;即兮欲渡雨那畏,意氣昂昂真可貴!菱歌聲斷續,羯鼓頻催促;落葉舞涼風,銜盃賦金谷。詩成酒酩夷部陳,僸侏不緘梨園曲。君不見:福城王都督,廣筵留大賓,豐廚引上餗?五月五日榕江邊,滿地龍舟飛霅煜。銀牌一面重一錢,紅布半疋尺四六;銀牌、紅布紛紛標,高綰彩竿人競逐。健兒覓利起貪心,解衣沒水不顧身。荷亭亭下足如蟻,西湖湖上頭如齒;尺布絲銀能幾何?丈夫落魄不如此。往事隔年華,光陰詎太速!感今追昔情惘然,海角天涯同習俗。人心有機關,白水有波瀾;人比波瀾尤反覆,勸君且進尊前醁!(蕭崇業)
古堤青青祗樹綠,十畝橫塘破寒玉;梨棠小楫迴清風,官舍兒郎巧妝束。鮫綃細綰羅衣輕,鳳縷斜飛宮線促;茅亭小集雙星來,盡日歡娛歡未足。般師運斤刳靈木,五色祥煙駕初旭;就中突出三金龍,瑞光炯炯臨溪浴。須臾日昏山雨微,頭角嵯岈紛鬥觸。標錦飛紅羯鼓催,二十五郎歌斷續;商聲顥氣遏流雲,依稀譜卻梨園曲。去年五月行未行,西湖曾記王都督?菱歌桂楫如在耳,天涯處處同風俗。為君憐戀翻自憐,青草磯頭幾迴矚!世事於今多畫龍,相逢且進盃中醁!(謝杰)
膳亭口占(六言)
一種煙霞勝地,滿堂香火空王;月色沙邊漁浦,鐘聲夜半僧房。
雉羹、麟脯未遇,侯鯖、雕飯得嘗;平原督郵退舍,青州從事傳觴。(蕭崇業)
絲管一番樂府,丹青幾幅空王;流水、飛花、石竇,竹籬、茅舍、山房。
廣廈八珍未列,內家一箸先嘗;衎衎古來籩實,纖纖宮樣豆觴。(謝杰)
九日遊東壽寺
重陽登古剎,路入野人家;萬里故園迥,窮秋幽嶼嘉。僧衣裁短薜,夷醞酌黃花;笑語同為樂,誰知海一涯!(蕭崇業)
登高重九日,同過象王家;門對碧山小,林餘芳樹嘉。青萸團貝葉,黃菊逗曇花;取醉知何意,鄉園海一涯。(謝杰)
謾興
種種繁霜點鬢毛,二山蹤跡付風騷;日無衙吏呈官簿,時有夷王過濁醪。北雁不傳天外字,晴霞空映海中濤;學非聞道徒懷槧,作賦羞稱紙價高!(蕭崇業)
即事
碧海青山白石磯,天涯生事未應微;愁邊題詠數行草,夢裏家山幾度歸。入饌江魚聊得得,忘機海鶴故依依;閑來睡上高春日,起傍東窗髮自晞。(謝杰)